浅井队长雷厉风行,拉着我又做了两次体检,然后留下副手每日看管我吃药。药丸白色,扁平,边角圆滑,比阿司匹林大了两三圈,一口水送不完全,卡在嗓子眼儿当间,苦成了黄莲,不知晓是个什么作用,只是体检后日本大夫吩咐每日都要吃的。我随口问了一句,浅井只说:“对你身体好的。”
服了三周的药,没觉得身体有啥变化,倒是面色红润了许多,胡茬少了些。浅井来了,说话还是规规矩矩的。我自认和他熟稔,在房里便只穿了件睡衣,不过四月初的天气,却十分燥热。常是我坐在柔软的沙发椅中,懒懒散散地翘上二郎腿,斜靠着一侧把手,手指头撑着脑袋,另一手端着茶杯,眼皮时抬时不抬,活似回到了署长办公室,听属下做报告。
好在浅井非多话之人,只说明日大仓少将过来。
大仓是那两个少将之一,年纪比浅井大不了多少,和艺ji玩得满场跑。就这么个人,我有些啼笑皆非,只觉荒诞。
浅井看了圈屋里,说道:“有时间收拾收拾,太乱了。”
我啜口茶,冲他摊手:“爷十指不沾阳春水,要说是拉弓射箭、驾马开枪,这些在行,其他的可就不成了。”
浅井挑高了眉毛,似笑非笑道:“你们满洲的男人都是这个模样?”
“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这样。”
“好吧,我叫人进来收拾。”
我出言留客:“浅井啊,不要这么急匆匆的,没事儿坐下,再陪我聊会儿。”
浅井口中笑道:“您是紧张了?”边说便坐到了另一张椅子上面。
我也笑道:“换你你也紧张。我就是想问,真要鼓捣出来个孩子,你们是直接拿他当小白鼠做实验?”
“话不能这样讲,他会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瞩目的希望,天皇也是极为重视的。”
我叹口气,眉头深深,笑意浅浅,组成个无可奈何的模样:“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和我打哑谜。给个明白话,这孩子,是不就被你们抱走了?”
浅井面露不悦:“天皇陛下仁恕宽和,爱民如子,依署长,您这话说得过分了。”
我讪讪一笑,说道:“是我僭越了。您没孩儿没崽儿,可能体会不到为人父母的心情,一个孩子出生,就要以爱与责任浇灌,突然让我这么就撒手心里头挺不得劲儿。”
说这话时我想到了安喜,他刚出生的时候,我一个巴掌就能捂住,声音也小,跟小猫崽子似的。后来是一天一个样儿,眼瞅着他长大,终于等我一个手臂才能把他抱住了,却被我送走了。
他特喜欢啯手指头,尤其是大拇指,说话也是跟一群土匪学的,声声nai气,却字字凶悍,不像依诚他们,打小就教养得知书达理。他长得更像刘国卿,不知长大了会不会像我一些
浅井道:“您想孩子了?”
我先不回答,只说:“有烟吗?”
他给我点上一根儿,我吸了一口,又吐出来,隔着袅袅烟雾,真诚地看着他,方回道:“想。”
浅井在心里拨了会儿算盘。算明了利害,打算给我些甜头:“令郎是奉天城出了名的好学生,教育部已经批下了他去日本深造的名额,明年就去-日本念书了。”
“哟,这可是好事!什么时候批下来的,是要登报的吧?”
“批下好些时候了。”
我打心眼儿里高兴,却又不大高兴,还担心,可面上只能露出高兴。想了想,又问道:“我太太呢,她咋样了?”
浅井忽然笑得露出了牙齿:“尊夫人乃是康德皇帝陛下的表亲,满洲国上下自是以礼相待。”
他只说满洲国上下,然而满洲国上之“上”的,是日本人。
我还琢磨着怎么把大仓少将糊弄过去,浅井此番言语令我一凛——管你在前朝家世多显赫,如今日本人捧着,你是个人,日本人踩着,你就是条狗。
我若是听从邹绳祖的话与他逃了,当天我太太孩子就会面临杀身之祸。大北关独一份儿的黄色三层小楼,就是一个猪圈,里面圈着负责牵制老子的大猪小猪。
他既然将刀擦得崭亮给我看,我当然要实现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当下也不客气,狮子大开口道:“我在警署时,不是自夸,当真担得起清正廉明四字,可谓两袖清风,家徒四壁,养着一大帮子人也是够呛。这我又不在,家里经济拮据,也不知太太Cao持成了什么样子。”
浅井摇头笑道:“依署长啊,您真是个可爱的人。”
我厚着脸皮,借着喝茶水的功夫掩面,心里头打起鼓来。
明天,明天,我真的能放下身段,雌伏在除了刘国卿以外的陌生男人身下吗。
送走浅井,我走进浴室沐浴。上等房间的浴缸是一种享受,水龙头咕噜噜放着水,我脱光了衣服,站在全身镜前,一寸寸看过自己的身体。
这不是一具漂亮的身体。孟老板的身体漂亮,腰软腿韧,光滑白皙,与镜子中的身体是两个极端。白炽灯光反射在镜子里,是个过分真实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