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川站在暗处,訾汶舟并看不清他的脸。不过他不太在意,因为现在他眼前浮现的是一张更年少的面容,狡黠、却也干净——
他其时早就有预感,这手骗术骗不过訾汶舟。但或许他等的就是这一天——被识破的这一天。
“真有本事,”立在暗处的人也不在意,一抖手腕,打亮了一只打火机,自顾自道“我一开始真没想到,你能和霍延从床上一路谈到桌上去。”
十六岁那年,一个酒会上,訾汶舟第一次见到俞川。
出神了半晌,他终于找到时机,偏过头问他爸爸那是谁。
“我以为你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呢,比如……”他顿了顿,“拉我下马后嘲笑我一番?”
毕竟还是高中生,訾汶舟玩心未褪,在父亲谈生意的时候四处张望,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少年。
那个吵闹的没礼貌的男人正是俞川的父亲,此刻拍着他的后背,催促他“露一手”。
见俞川打定了主意不开口,他微微笑了一下:“不说话?怎么,你千算万算,没算到我会在这里?”
周围的叫好声未尽,他就把杯子倒扣在了一只托盘上。
“訾总,我们也去看看热闹?”有人邀他们。
……
訾汶舟好奇地看着,一下子望呆了。
接着,有喝上了头的人起兴了,提议由他来掷骰子定人喝酒:“来来,还是那个规矩,从右手边开
俞川闭了闭眼睛,喉结滑动了一下,却没说话。
“哈哈哈,就是,听说全城的赌城都不敢放你儿子进去了,快,今天给我们开开眼。”
“是——”他被父亲厉声叫到,才慌忙回过神来跟上去,转头的那一瞬,一抬眼却发现那孩子不再看向杯中,而是直直地盯着他,已经不知道有多久。
“老俞,早就听说你培养出来个天才儿子,快,难得带出来,给我们见识见识啊。”
“既然你不想说,那我帮你说怎么样?”
訾汶舟看到俞川收回目光,沉默了一下,握着高脚杯的手指轻轻晃动着杯身,随即仰头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訾父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屑地瞥了一眼:“哼,那种不入流的败家货养出来的儿子,用不着你去关心,跟上。”
俞川后颈深棕色的碎发扫在白皙纤细的脖子上,那里有一颗淡淡的痣,很不明显,带一点点自然卷的头发一动就会遮住。
回到父亲旁边,谈生意的几个人碰着杯,注意力却被一边围起来的人吸引过去。
路口看到一个不请自来的人影的时候,这种感觉瞬间消散了。
“太慢了,”那人像是等不及了,开口的声音略微沙哑,“你们聊了什么?让我好等。”
他额头上有汗珠,双颊红扑扑的,专心地转动着果酒杯子。杯中亮晶晶的,有三个活泼的小小光点,反射着周围的灯光,一直在滚动,无比耀眼。
“……是。”
彼时訾汶舟已经身着正装,跟在父亲身后与会场里的众人谈话斡旋。俞川却还穿着一身驼色苏格兰格子的背带短裤,露着一双笔直的腿,爬到外阳台上,端一杯果酒,晃着细细的小腿一口一口地嘬。
訾汶舟听不得这么没规矩的吵吵嚷嚷,正蹙眉想走开,一双笔直的腿却映入眼里。
那个男人明显是被捧着喝多了酒,涨红了脸自鸣得意地大声吼:
“汶舟!”
“俞川,这孩子人呢!快,过来!给叔叔们露一手。”
俞川看着訾汶舟,微弱的火光只照亮了他的半张脸,他半低下头,吐了口烟,眼神平静,似乎在回忆什么。
男孩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父亲向周围的看客激动得声嘶力竭地炫耀,毫无礼数,把这里当成了下三流的赌场,欣赏男孩机械地给他们表演。
他一下子仿佛酒意上头似的,从脸颊红到了耳朵,鬼使神差地就跟着父亲走近去。
而那双眸子里的光芒,丝毫不亚于果酒杯里的水晶球,却带着动物的温度,更加直白和赤裸。
玻璃杯移开,托盘上余下了三只晶莹剔透的骰子,三个一点整整齐齐地在原处。
再一次:三个四点。
接下来和人谈话的时候,他就有点心不在焉,好容易装作端酒路过,本来只是想偷偷再看一眼那人,他却已经不坐在那里了。
围看的人还没给出反应,他就把骰子收回杯子,一晃:三个二点。
訾父不好拂了人家面子,便一同前去。
不知为何,他一刹那有些羞涩。
再一次:三个三点。
那双腿直得真好看,一双棕色的小牛皮靴子包住脚踝,显得他肤色更白。訾汶舟怔怔地顺着在过细的腿根上晃荡着的苏格兰格子裤看上去,而俞川站在人群中,也好端端地看着他。
俞川静静地停住了脚步——看来他赌输了。
俞川反倒松了一口气。他认命一般、却肆无忌惮的直视了那个挺拔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