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脱的那一天,尽数还给他们。
但是那天,外面明明下着阴沉的小雨,寒意钻入骨髓,少女却拍拍他的头,用温柔的语调对他说:医生是我叔叔,他看病不收费的,你别害怕。
他便真的没再抖了。
她大概是临时起意,医生甚至都不知道她会来,望着轮椅上的他,问她是谁。
她说,我朋友。
三个字而已,他竟不自觉手心滚烫。
他的腿并不难治,更何况有她陪他复健,三周之后便恢复得和寻常无碍,第一次在她面前站起来时,她用仰视的声音惊叹说,小瞎子,你的腿很长诶。
但他仍旧坐轮椅。
她很聪明,从来没对外透露过一点他好了的风声。
他问她,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
她说,你这样做肯定有你的理由,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不想说也没关系,我帮你保守这个秘密。
但眼睛却很难治,她的叔伯说,需要到国外,用最精准的医械治疗。
他终于凭借她的手机和发声渠道,说明了自己现在的遭遇,没过多久,他的二伯办好手续,将他从学校接走。
彼时的他在后母眼里已然是个废人,成绩永远维持在两百多分,不爱说话,冷淡,眼睛有视物障碍,腿站不起来,精神好像也出了点问题。
于是后母放他走了。
他首先要去国外,治好他的眼睛。
临别的前一晚,他彻夜失眠,不知该如何与她短暂作别,但喜悦到底是压过了愁绪,因为他想,他很快就会回来,等他变得优异而厉害,会以更好的状态再遇见她。
他的抽屉里没有太多东西,因不能装作太爱学习的模样,东西都在天台,中午整理的时候,她就站在他身后。
我不能出校门,就在这里送你吧,她故作臭屁地说,你不要太想我哦。
他想笑,想说半年之内我就回来,可听见她清脆的声音,还是忍不住蜷了蜷手指。
他低声说,我尽量。
司机接过他整理的东西,率先下楼放在车里,天台空旷,他竭力忍住鼻酸。
让我摸摸你。
那时候都还很纯洁,她的脸凑过来,睫毛戳在他指腹,眨眼时一下一下地扎着他。
他缓缓感知着她的一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脸颊轮廓,她唇边那两枚浅浅的梨涡。
如果说唯一有什么遗憾的,是她那一年应该很漂亮,但他无法看清。
他那一年本该告白,但无法开口。
他说,等我变厉害了,就回来找你。
她想了想,皱着鼻子说:那也不要太厉害了,太厉害的话,我会有压力的。
他说好。
那是他们分开的尾声。
年少时告别潦草,总觉来日方长,总会江湖再见。
但当他回来,当他优秀得站在人群中都衬得周围黯淡无光时,她已经不在学校了。
听说他离开没多久,她也因为家庭原因转学了。
家里老人算她命里缺金,她后来便改了名,但叫什么无从可找,他们举家搬迁,她的手机也丢了,曾经的联络方式全都无用,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中国这么大,他该去哪里找。
二伯对他寄予厚望,不允许他在这种私情上浪费时间,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寻,但收效甚微,夜里辗转反侧时,看着她在学校留下的唯一一张班级合照,耳边浮现她的声音。
小瞎子,蛋炒饭好吃吗?
小瞎子,这是我今早自己做的,我吃完了特意给你弄的,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嫌弃我做的饭?
小瞎子,以后我每天都给你带饭,你要多笑笑。
小瞎子,叔叔说你的腿要经常走才能好得快,我扶着你,我陪你,你不要放弃呀。
小瞎子,你的眼镜如果摘下来,里面是什么样?
我今天在车站认错人了,我发现我根本都不知道你长什么样,这眼镜遮了你大半张脸,以后人群中我还有机会认出你吗?
没人知道,他第一次哭,是因为她。
也没人知道,他第一次长途跋涉找一个人,也是因为她。
十八岁那年,像是世界送他的成人礼,他终于找到了她的消息。
她住在应城,高一的时候又把名字改回来了,上重点高中,漂亮,成绩很好,还是那副老实巴交又很叛逆的模样。
但他想,得等等,再等等,傅家的实权他没有握到,这时候去找她,他什么也不能给她。
后来无数个日夜,他终于掌握傅家实权,重新洗牌公司,将后母送进监狱,陷害他的人也得到报应。
无数人涌向他,匍匐他,跪拜于他。
曾经对他冷眼相向的,此刻却表现得爱他、敬他、珍惜他其中就包括郁雯。
但他总也记得那天的午后,那日的天台,小姑娘暴跳如雷,骂他是不是嫌弃自己的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