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听到这么一句阿净,定住般,站着没上车。溥母低头放下水,再抬头,往常表情说:“小周,这辆坐不下,你坐下一辆车,管家也在。”
年轻人接过佣人递的水,上了后一辆车,溥母才让佣人往回开,看着平安shi漉漉的发梢,又接过纸巾帮他擦干净,她声音几乎低得听不见:“阿净——好还是不好?”
平安一下子抬头,离了她手,说:“阿净,嘟嘟,好。”
溥母摸着他后脑勺那点头发茬茬,明明自己也看着,多此一问佣人:“刚刚怎么样?”佣人不自觉笑,不好意思评价一样,到底做工久了,清楚底线在哪,说:“周先生挺好的,平安玩得很高兴。”
溥母没再说任何话,下了车,后面那辆也停下,两两照面,眼见着溥母问:“小周,晚上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管家在周净后面,晚餐名单上没周先生,不在计划内,她不发一言。前边年轻人说:“这次真算了,我晚上还有事。”周净又笑笑说:“我的任务应该完成了。”
溥母握着平安的手,侧身和平安说:“和哥哥拜拜。”
周净直直看着平安眼睛,汗水擦了,眼睛倒雾蒙蒙起来。傻子说:阿净,手在那里挥。周净轻微抬手,说:“那,再见。”和他们集体说的。管家送周净更衣,等他出来又让佣人带他去司机那里,半路佣人给了个信封。
厚厚一沓,自觉好笑,周净接过塞西装口袋里,他出门不带包,他也不过问。佣人倒是说:“管家代溥家谢谢您。”
周先生眼睛看着佣人:“我还以为我坏事了。许女士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佣人说:“这个您放心,和您没有关系,太太很关心平安。”越描越黑,佣人干脆说:“平安只记得几个人,但是他记得您。”
周先生说:“哦,我记得他是比较特殊——可能太久没见到陌生人——过段时间就忘了。”
佣人想解释给他听,开口又收了,觉得说来话长,便说:“——嗯,司机在等了。”
管家再回来,溥母已经换好裙子了,佣人带平安下去洗澡了,准备晚上吃饭。管家问溥母情况,溥母说:“我叫人吃饭,人家还不乐意呢。”
管家说:“我以为你有意问的。”
溥母一下子笑了,说:“没错,他最好不要答应。”又说:“平安晚上不念叨,这事就算过了。”
管家说:“你真这么想?”
溥母说:“他要是个女的,我就请她来陪练,你说多好?可是是个男的。”
管家清楚她所指,平安实在太特殊,从来不让男佣人近身,说:“说到底,你是介意别的,教练不一样也有男教练来家里?”
溥母和她往餐厅走,说:“我也不清楚我怎么这么多顾忌呢,查了他底细也不放心,你当时不在,你不知道平安叫他什么。”没等管家问,她自己说:“阿净。”
管家倒吃惊了,家里三个管家,这么多年,平安只能认出李nainai李管家,其他人和其他人一样一样的,他分不出来的。溥母看她脸色,也不说话了。
丈夫也不会懂,这么些年,他都把平安当宠物了,另一个嘟嘟。她从未和亲密朋友提,也没有和管家聊起,这事迟早要来,平安终究是要托付一个人在他们死后照顾。
她一直拿管家的孩子平安作后备选择,来了个外人,她忽然意识到,平安和外界隔离太久了,久到她都忘了,他看起来既是一个成年男子——也是一个弱智的、低幼的儿童——一个个体,让人避嫌了。嘟嘟都有自己的家,管家的孩子都会有自己的家,谁会一辈子、时时刻刻忠心耿耿待他?谁会像她一样爱他,谁会比她更爱他!她烦躁这事不可能解决,又必须解决。
溥父在回来路上,行长的致歉电话,他还思索两秒所谓何事,哦——不用,可以,我知道了。行长说到时派人到他那儿,由他转交给令公子,这事情了结,怕再惹溥公子不快。
陪了平安多少次过家家,溥父数不清了,他从来没说过,没人问他嘛,如果告诉他只能有一个孩子还是这样的,与养条狗作选择,他宁愿选狗。当然,他也从未对平安说过一句重话,连叹息都沉在心底。
妻子不愿意再生,说是基因有问题,不赌那个概率,万一又是一个——但他很清楚,只是心照不宣的借口而已,他们没有心力再对另一个孩子了,不公平,除非那个孩子生来就已经长大。平安小时候比现在更麻烦,彻夜不停的啼哭,持续到八九岁,一点声音就会哭泣,吓到他一样,明明静到只有鸟叫蝉鸣!
他也不是没有幻想过有个正常孩子——苍天啊,给他们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就可以了,能听懂他们说话的孩子,能让他教育长大的孩子,能像爸爸或者像妈妈的孩子!
这种幻想他也快忘了,遥远了,如今看到一个普通孩子的轨迹,他难免起念,假如他有一个普通孩子,如今长到二十一,就是杀人放火造天孽,他也觉得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