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万语千言都是道理，明珠是最懂道理之人，将下巴颏点一点，空空的面皮上露出一个笑来，“我晓得、我晓得……”她将两条腿由被中挪出来，作势要下床。
丫鬟拿来一件童釉瞳的粉色琉璃纱氅披在她身上，簇拥着她蹒出屋去。外头挂满白幡，是一个冰晶欲碎的世界，飞红落樱，金光弥散，撒在她孱弱的肩头。她像一个年迈老妪，步履缓慢地走在阳光底下，犹似艰难地走在风霜雨雪中。
太阳照得人昏昏沉沉，她拈着帕子揩去浮汗, 行了个礼, “老爷, 我要回去了, 来向老爷辞行。”
“好全了，”明珠被他身后支摘牗里迸进来的光晒得虚了眼, “已在府里耽搁了一月了，也该回去了。”
“那老爷千万保重身子，往后，我就不来了。”
“是啊，”侍鹃淌眼抹泪地偎过来，娇柔的身子挡住了一束光，“奶奶最要紧的，是保重身子才是，您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可叫我们这一屋子的丫鬟怎么活？”
言讫，那泪颗颗坠到锦被上，明珠反倒没哭，慢悠悠地抬了手替她抹一把泪，“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眼睛哭坏了可怎么好？”
“那也没见她哭什么。”
直到太医走后，众人方才松一了口气，青莲的眼泪奔涌而至，一只手直往她手上拍打，“你可算是醒了、你可算是醒了！这都十来天了，你要是再不醒，孙管家就要请法师来招魂儿了！”
呼啦啦涌进来一圈儿人，红的绿的、紫的蓝的，妍丽迤然的倩影纷呈拥至床边儿，汇成了一片惨白。明珠认得这个颜色，披麻戴孝天地归清的颜色，她们哭着的脸挤出了一抹笑，给一位老太医留出一条道来。
①宋 晏殊《清平乐·红笺小字》
走一步，再走一步，终能走出这些荆棘丛生的困境，这是她一生信奉、亦一直坚持的信仰。
侍鹃慌揿住她一个胳膊，“奶奶要拿什么告诉我，我去拿来，奶奶还是躺着吧。”
“未必哭还要哭给你这个老婆子看啊？”
第149章 夜奔（结局） 月未残，花未凋……
人言似飘絮, 擦过明珠萧瑟的裙, 她置若罔闻，恬静地由海棠道上拐了弯儿，进了院儿。廊下是好几双好奇审视的眼，她也做没瞧见似的，撩帘进屋, 穿过细廊, 进了里间儿。
她笑了，朝满月形的棂心窗外看一眼，是满泄的阳光，离她醒来前最后所见的那场春雨相隔甚远，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异端，宋知濯已永远停留在那里。而她不行，她得醒在这彼端，菡萏香红，杨花满袖风的另一个世界。
“你这话儿不对，难道前人死了, 后人就不用活了？总比天天哭得要死要活的强些吧。”
青莲坐在床沿，睫畔一卷，泪雨飞花，将她的手握紧，“你懂这个道理就好，倒不用人来劝你。爷被圣上追封了异姓王爵，送灵那天，满城都设了路祭，百官相送，万民垂泪，你不知道有多风光，这也算至高无上的荣耀，这是他想要的，你应该为他高兴。”
“十来天？”明珠半点头绪也无，只觉口干舌燥，“先倒盏水来我喝。怎么会睡十来天呢？宋知濯呢？”
最终，他像一位年迈而普通的父亲，将手慢着招一招，让明珠上前一步来，递给她一个匣子，“这里头，有一些我在江南置办的产业。我记得你老家是在扬州，要是想回去，就回去吧。我做了半辈子父亲，也没做成个样子，真是、真是很对不起，我也没什么好给你的，就只有这些钱，好孩子，你拿着，往后别再亏
一切如旧，二人的眼波中，除了光华不在，仿佛从没有一个血亲挚爱死去。宋追惗撑起半身，挡住了那些灼人的日光，将她细窥一瞬后，倏而一笑，“这倒好，你也不用人劝，自个儿就什么都能熬过去。既如此，你便去吧。”
众人哑口无言，避眼东西，唯独童釉瞳泪霪不断，“明珠姐姐，我说了你不要伤心。老爷说这几日天气大，叫尽快把知濯哥哥安葬了，只停灵五日，便送到祖陵下葬了。”
前方, 是花开初夏，碧草芳菲。捱过了半月，明珠的身子像一株野花, 百折不挠地恢复了康健。当府内所有人都还沉浸在悲恸中, 她已笑颜依旧, 恰如春风。
宋追惗由书案后抬首, 搁下了笔，“你身子好了？”
她有些庆幸错过了宋知濯的葬礼，不必眼瞧着一颗心一点、一点的粉碎成屑。
“瞧，大爷没了才多久, 她就又笑容满面了，真是愧对与大爷这么多年的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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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宋追惗一瞬的缄默中，红尘浮生已游荡过辉煌的整个府邸，掠过了繁华盛织的水榭亭阁，走过百年基业，至如今，家业凋零。有那么一刹，他觉有悲从中来，在满身的富贵权重里，他如此贫穷、贫穷到只剩这些冰冷的权力，使得他倏然醍醐灌顶，理解了一些他原本大能理解的话儿。
极轻地，她将侍鹃的手搡开，望着众人，“我想下来走走，躺得骨头缝里疼，撕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