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我便直言了。”沈江自顾饮了一杯酒,仰面道:“要说你那个小侄儿,可当真不是一般人。他自秋日之时就在这杏花楼里包了间房子,挨个请江南道上的各路布商吃酒,而且来者不拒,无论订单大小他都照单全收。我也来吃过一回,见他的样品实在不错便签了三百匹的订单。后来,他不知是哪里来的消息,听闻朝廷来年要征兵,他便自作主张捐了一批棉布到军营中去,说是他造的棉布价廉,保暖又结实,最宜穿在边关守军身上了。那边军的都统见了那些棉布大喜过望,一时修书太守大赞其功。太守又转而上奏,说你侄儿造出的棉布朴实无华,既美观又可兼顾民生。现如今的世家大族都靠着盛世好大喜功,崇尚丝缎等物,如此奢靡成性,蔚然成风,久而久之必有民乱。今上则以太守能知居安思危为由褒奖于他,还特地吩咐宫中内府将今年的贡缎数量减半,准许棉布入宫,大兴节俭。”
“沈兄这说的是哪里话,无论事情如何,小弟自当一如当初,将沈兄视为我亲生兄长的。”顾宇秋说罢,又满满的斟了两盅酒,又与沈江夹了一筷子鲜嫩的鱼肉。
都绸缪了这么久了,他不相信老天爷会对他这般不公,让他就此功亏一篑,他一定还有能绝处逢生的机会。
现如今,整个顾家本族都要靠着顾深的支应才能过活,顾深也俨然成了顾氏本家里没有名分的家主。
“其实若要愚兄来说,贤弟倒不如去同你那小侄儿说说情,再怎么说,你们也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沈江话音未落,一旁冷着脸的顾宇秋当即就掀翻了桌子,杯碟碗盏,珍馐美味都一道归了地面。
绸缎无罪,棉布亦无功。
顾宇秋自立门户在外做生意的这几年,也曾交到过几个朋友人脉,吴良算是其中一个,还有一位名叫沈江的,他同顾宇秋一样都是庶子出身,自谋生路的,几次接触下来,二人都觉得与对方甚是投缘。
同他这边的愁云惨雾相比,顾氏的家宅之内正在筹备着冬至的佳节,丫鬟小厮忙忙碌碌,顾宅大院里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沈江说着说着叹了口气,拍了拍顾宇秋的肩膀:“现如今这些江南的富户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尚棉弃缎,谁都不敢大肆的购入绫罗,所以那些客商们才会纷纷退了你们的绸缎转而购求棉布,你手中的那些绸缎三五年之内怕是不可能轻易脱手了,即便脱手也,倒不如先缓几年,等情形稳定些再说吧。今年似你这般亏了银子的绸缎商多而且多,大家的日子也都不好过,所以贤弟啊,还是想想来日方长吧。”
被自己鼓舞得重新振作起来的顾宇秋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转头又走回了适才被人赶打出来的那间仓库里,抬手回敬了吴良一个嘴巴子,又指着吴良的鼻子说道:“事情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与其你我斗得两败俱伤,不如正经去探探因由,方才这一巴掌算是你我扯平,若是你要去见官我也无所谓,大不了就是你我一道进班房。”
顾宇秋走着走着,迎面被一个步履匆匆的脚夫撞了一个跟头,当他的身子重重砸向地面的时候,他忽然清醒并且迅速冷静了下来。
顾宇秋说罢便向吴良讨要了那些客商的订单,预备着挨家挨户的找过去。
而那些墙头草一般的长辈亲戚们也正琢磨着如何将顾南亭这个正经
顾宇秋端着酒杯,只觉心底一片冰凉。
由于棉布的价格一路走高,行情也越来越好,顾深在短短的一个月内就收到了超过四十万两的货款,还有许多布商直接与他签订了五年的供货单子。
沈江同样端起酒杯,却自矮了一截杯壁以示歉意,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开门见山道:“今日顾贤弟盛情,愚兄自知是何意思,我这里也不想与顾贤弟兜什么圈子,我只盼贤弟看在你我往日的情分上,等事情过了,你我还能如今日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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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退订货品的人中,只有沈江一个只要求减少一半的订单量,这对于生意场上的朋友来说已然是仁至义尽了。
君王要节俭,所以昂贵的丝绸无人问津。
圆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酒菜,顾宇秋端杯做敬,示意要与沈江碰上一杯:“沈兄今日能来赴宴,愚弟不胜感激,来来来,我敬您一杯。”
当顾宇秋拿着那些订单四处求告无门的时候,也只有沈江应了他的邀约。
顾宇秋站起身来,径直饶过了听见巨响前来查看情况的小二,双眼凝滞的朝着顾氏的家宅走去。
现如今,当真是他怎样绸缪也再也不能翻身的局面。
着自己终究是没有辜负生母的期待。
一个人在一切都是一帆风顺的时候,很容易被一点挫折蒙蔽了双眼。
水源城,虹安街,杏花楼的二楼包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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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那些话不过是吴良的一面之词,他还没来得及同人争论就被赶打出来了,眼下并不是他这般颓废不前的时候。
可这两件东西一旦同国事民生勾连在一起,那么对的也是错的,错的也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