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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能成人?”

    “家慈在世时,或还能称的上安乐。但谢家以家慈来历不详,不允录入族谱。谢拾左手长有六指,更被谢家人视作妖物,故虽为家主之女,却沦为谢家假女。之后家慈身份为人揭穿,被谢承南处死,境况更是一落千丈。”

    “拾身居浊秽,阘茸甚于奴婢,以疏食为金玉,以敝衣为珍异。夙夜恻恻,亟为人狎辱,苟合取容,强颜朝暮。敬奉族老之命,日录典籍法戒。谢氏亲族以为浣衣婢,而长老未尝过问。”

    “谢家三娘宁筠怜我辛苦,欲助我逃出谢家。”谢拾静默一瞬,飘渺之语变得凝实沉痛,焚术留意到她开始以“我”自称,“我本有计划,但需一人接应。她一表露襄助之意,我即将一切合盘托出,不意她助我是假,戏我是真……我满心欢喜盼她前来,家主却至,将我关入佛堂——此后之事,谢拾不欲尽言。”

    谢拾平居小心管束着这张面皮,唯恐坏了盘算,故也不忧心在这小药师前会失分寸。但袖中指掌已战战不能抑,当夜的锥心之痛仿佛被无形线绳绑在断指处,不曾消逝。她不由自嘲,想速速唱罢这出好戏,膝行上前,再作稽首。

    “而谢拾确是为报养育之恩而来。家慈长于蛊毒之术,我亦得其皮毛。她故去之前,嘱我将她的遗物带回乡土,纵使……纵使飞灰难寻,旧物不存,谢拾亦不能负此期望。以上句句,均为肺腑之言,诸君与盘王共闻。或拒或内,罪者受命。”

    室内有了些动静,原是药师焚术挨着了白蛇尾巴。

    谢拾长跪不起,双膝一片血红。她心知大局已定,趁隙定息,又漫无边际地思索不妥之处:要不是提及谢承南令她烦闷,本能再周全熨帖些,究竟意气用事了。

    又一阵静寂过后,殿中争议不绝。待上方商榷罢,谢拾前襟已被冷汗浸湿。

    “罪者谢拾,念你尚存仁孝之心,南疆为你留一处立锥之地。但这也不可白白予你,待你伤愈,便以我南疆护卫的身份,全令堂之愿吧。”

    “如此处置,吾王以为如何?”

    谢拾应声朝上方望去。

    暮色四合,殿中萧条,连一掌灯内侍也无。掩在帷帐后的境域便似凶兽尸骸上一枚空荡荡的眼洞,但那里切实是有一对眼,且这对眼并不在审视她。

    一刹如被缄默拉成数载之久,她只感到一阵凉风掠出帷帐。也不知那长老是怎的明白这位喑人教王的意旨,只与她道:“此事已了,你可退下了。”语气倒还温和。

    “蒙吾王光宠,谢拾铭感五内。”

    谢拾勉力撑地,卯足气力才颤颤站起。甫立定,白蛇腾地扑来,张口便咬住她鲜血淋漓的足踠。她比这畜生更记仇,带有暗示意味地比向七寸处,它乖觉地缩了回去。

    谢拾直起身来,一时目眩神昏,险要摔下。焚术忙上前搀扶,她有意无意错开了。

    她周身血迹斑斑,狼狈不堪。可到底不辱没谢家家风,虽一步一滞,始终袅娜娉婷。焚术略一踌躇,自忖医者本心不可违,待谢拾融进夜色才提步追上。他左右张望不得谢拾的影踪,回头一看,却见她偎傍门楹,已人事不省。

    ……

    毒瘴为屏,险地筑防,百族事一王,即今之南疆。

    毒瘴是横亘南云与南疆之间最难破的关隘,误入者九死无生,可惜谢拾百毒不侵,只好请南云势要派来的死士一试滋味;南疆外有茂林环合,内有虺蝎云集,自成易守难攻之势,故为险地。族民亦与外人绝,除却少数往中原习技求艺、采买日用,几无往来。若乃百族一说,不过虚指。这方弹丸之地育有三十六部族,各族子民以中部盘王神殿为中心分散而居,信仰各异,故教派纷杂,而同为南疆教王所纲纪。

    一月前,芙蓉骨与教王有过一会。

    是日,她隐入位居边陲的深林,执长铗行数百步,药香与清风偕来。

    南疆教王于重重树影间静候,眉、鼻俱为朱红面具掩覆,一身玄袍堪可掩足,颇似攒簇为人的黑云。

    “中原高手毕出,谢拾不能与之敌,唯有向教王换取生路。教王亲趋玉趾,想必已有定见了。”谢拾端视他显露的半张脸,单刀直入。“条件是什么?”

    “吾要谢拾不存于世。”他的嗓音也同人一般清冷玄虚,让她想起母亲弹拨的月琴,曲调犹然悦耳,眷眷情愫已被负心人烧作残烬。

    他是南疆教王,南疆及其族民的神祗,本无需繁杂纷乱的情。

    “不难。”谢拾挥剑即斩左手第六指。

    她是魔,不配有情。

    ……

    谢拾自回忆中醒觉。

    玉盘悬挂林梢之上,星火璀璨,俨然是神明洒于天幕的碎玉。而穹顶如洗,昏黑无云,纯净可爱——与母亲死去的那一夜仿佛。古往今来,多少无聊人恨苍天乐祸?

    她久久举剑而观,还未养好的手已在打颤,也浑无放下的念头。它与她相伴数载,芒刃不伤,亦光洁可鉴。剑身上的那张脸与母亲足有八成相似,不像的两成,是她指掌所蔽的一张酷似谢承南的寡情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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