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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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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芳去新疆帮大队放羊,新疆冬季气候严寒,等到开春之后,水从山上往下淌,水聚起来就是河流,那年春天大河里水很急,河面上还漂浮着碎冰,季芳跟着牧羊队在河畔放羊,忽而有一只绵羊失足落水,咩咩惨叫着让河水裹挟着向下游而去,牧羊队大队长疾呼:

    和季芳一起牧羊的三个年轻红卫兵不顾河水寒冷,身上棉衣都来不及脱就往水里跳,他们想要将绵羊救回来,结果三人一羊都再也没上岸。

    在许多下乡插队知青的眼里,一些农村生产大队书记简直就是一手遮天的土皇帝,几乎决定着每个下乡知青的前途和命运,哪个知青也不敢轻易得罪他们的。生产大队书记姓马,从他的外表形象上看,绝对就是基层支部书记的摸样,开口闭口大谈“要认真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要扎根农村干一辈子”、“要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甚至还经常主动跟下乡插队知青促膝谈心,热情关心知青集体户的柴米油盐等生活问题。

    “妈,我想吃肉松。”

    “芳芳怎么还不睡觉?”

    季芳当时要是也在水边,她可能也要跳下去的,一只小小的羊夺走了三个人的性命,她便觉得寒心了,那夜接连做几个噩梦,次日早上就开始发烧——她想母亲了。

    季芳就看见锅里在橘色灯光底下闪闪发光的金色肉松,她说:

    “妈?”

    季老太太在纺织厂上班,除去她自己和两个孩子的用度,她把剩下的钱攒起来去不需要票据的黑市上买猪肉,将猪肉和盐炒成金黄的肉松以后,将肉松装在玻璃瓶里面,等到去看丈夫的时候悄悄塞给老季。

    季芳用筷子夹了一大团喷香的肉松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季老太太就着了慌,她说女儿:

    季老太太后来那股跑去计生委骂街的泼劲正是一场浩劫冲刷的产物,家里男人让拉去乡下改造,她除去要维持家中生计,还得每月去乡下探望丈夫。

    季老太太似是让这寂静黑夜中的动静吓一跳,她肩头颤抖一下才回头,看见女儿,便问:

    季芳让母亲掐了一把,等到次日天亮撩起袖子发觉手臂上青了一块。季芳挺后悔那时与母亲生气,她要是不与母亲生气,那时就不会积极着报名去插队了。

    下乡插队接受再教育的时候,知青在农村入党、升学、参军、招工等就已悄悄开始流行潜规则了,季芳所在的大队知青入党、升学、参军、招工等全由农村生产大队党总支书记一个人说了算,他说你表现好你就是表现好,他说你表现不好即使你的表现再好也是不好;如果你有抵触情绪甚至胆敢冒犯他们的话,那么你就有可能与入党、升学、参军、招工等所有机会绝缘,甚至还会给你扣顶帽子换种更严厉的方式对你继续进行再教育。

    “红卫兵小将们,共产党的绵羊被水冲走了。”

    其实马书记在背地里将下乡知青们视为唐僧肉,知青们要想提前离开农村回城都要通过他的批准,而要想通过他的批准,知青们则必须给他送烟送酒送鱼送肉送衣服送布

    季芳就是那时候加入了红卫兵。红卫兵中也有阶级意识,季芳由于自己父亲的缘故仅仅是边缘人物,从未得幸去抄家或者持枪或者棍子上台批斗某人,她有时举着小红书上街游行,有时看见其他红卫兵队伍押着坏分子游街。

    季芳与弟弟每个月有一日晚上总要看着厨房门缝里透出的微弱灯光,在锅铲敲击铁锅的唰唰声与香气四溢的肉松香气之中失眠。

    季芳梳着两个小辫,背着铺盖卷坐上北上的绿皮火车去插队落户,她心中抱有终于脱离母亲,脱离被父亲带来厄运笼罩的家庭的庆幸感,那时年少的她以为前往乡下插队落户真的如领导口中宣传得那样光荣美好,直到到了新疆她才后悔的。

    “你少吃些,给你爸爸多留一些。”

    “你怎么吃那么多!”

    季芳穿着绿军装,手臂上戴着红袖章的照片就是那一年拍的,可惜季芳的钱不够,她当初是满心想要一张着色照片的。所谓相片着色就是黑白照片拿到手里后,要先用药水将其变黄,然后摆出12种色彩的调色板,用不同的工具对照片进行上色,细微的地方必须要用竹签挑上棉花一针一针地点,嘴唇和瞳孔的反光点要用刻刀在相纸上刮来刮去,如此一张铺上颜色的人像宛如油画,时常是姑娘小伙要找对象才拍一张照片着色以后托付媒人送去对象家里的。

    季芳拍完照片一年以后就听说某某地方的红卫兵武斗,说是死了多少多少人,那时候她父亲让送到乡下的干校劳动学习,她已三月有余未见父亲,她实则是不太想要见父亲,原因是老季的缘故使得她总是会让其他红卫兵欺负,要是那些“身家青白”的红卫兵对她颐指气使,她也只得忍气吞声的。

    季芳有一回忍不住口中泛滥的口水,她等到弟弟睡着以后悄悄摸到厨房去推门,恰好看见母亲将炒制完成的肉松拨来拨去地晾凉,以便倒入瓶子里密封。

    季芳就悄悄叫一声:



    季老太太就拿了筷子递给女儿,一面嘱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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