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半山的房子自是不能住了,主人既然“已死”,也不知那里如今是何境况。不过他也没什么不舍,能捡回条命都是奇迹,还要奢求什么?思绪很快转回泰国,他特地飞去曼谷看望佛恩,他还住着院,但是恢复的还算不错,至少复健后不用人扶已能慢慢地走,只是用不得一点力,以往的身手是万不可能了,察沙见到他还是心存芥蒂,不怎么敢见他,每天只是陪着佛恩,任打任骂任劳任怨,还是个傻大个。他微微一笑,开始低头看自己的右手——他自己这只手也是废了的,莫说拿枪,连抬个稍重之物都抖个不停——“极地银狐”便亦如他往昔的峥嵘岁月和染血江湖一般,彻底地尘封。他还记得那个黑夜,叶靖生在枪林弹雨中救了狼狈不堪的他,他浑身上下都是血,右手指骨尽碎,留着血,无泪无声地嚎啕。
像只被活活扒皮,孤独将死的野兽。叶靖生后来当然没那么说,但他自己知道,那一刻,他当真是忘川行过,心碎欲亡。之后,他便被叶靖生直接打晕,不能知道其后的枪战会有多惨烈。再之后,他从报纸上得知,他已被“击毙”,从此这世界上再没有鸿运大佬陈琛,但也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此中缘由,他不去想,也不愿想,因为他知道有一种人,只能站着拥抱,而后相互刺伤——贴的越近,痛的越深,相忘江湖或许已是最平和的结局了。
他叹出一口气,不欲再想,正如这两年他克制自己不要去追查他的下落,只知道他没死,便足够了。
他在一幕幕或痛或快的回忆中朦胧一觉,醒转已是下午三点,他有些肚饿,便下到一楼著名的露台餐厅喝个下午茶——原本陈琛在香港也是常来,但并非爱露台餐厅的正宗,只是喜欢烟三文鱼三文治配着司康餅佐nai油地乱吃,他这种不按章法咸咸甜甜的特殊爱好常让方扬摇头,幸而陈琛打心眼里从不在意别人如何看他。
露台餐厅已近百年,却还是保有当年殖民风味,一例的白墙壁纸棕色皮椅,原木吊顶上老式的吊扇晃晃悠悠地自转。他挑了过去常坐的窗边角落坐下,立时便有人迎了上来。一别数年,如今的waiter早已生面,没一个认得他便是叱咤一时的鸿运大佬,他很觉放心地照例点了那两个点心并一壶大吉岭红茶——他总不能指望这里会有普洱。
他不自觉地从窗外望去,浅水湾碧海蓝天白沙红尘都一一近在眼前,可又如远在天边。自由,真的是失而复得后才知珍贵。
身后传来脚步声,陈琛知是餐点送来了,微微避开身子,让服务员能从后上菜。但那三层雕花银架一端上来,他的眼立即就不敢置信地瞪大了——他方才点的一应全无,Jing美白盘上只摆着一只油光皮酥的月饼。他不敢动更不敢回头,似乎轻微一碰,眼前的幻境就会如梦般湮灭,直到身后有道声音贴着他的耳际道:“XO酱爆瑶柱月饼,才是你的最爱吧?尝尝,我做的,不比半岛的差哦。”
陈琛低下头:“……你几时改行做厨师了?”
“你都金盆洗手不打打杀杀了还不许我也跳槽一回?”裴峻搔搔头,他还是带不惯厨师帽,每每都是要掉不掉的样子,陈琛忽然摔了餐巾,腾地站起身来,而后,在众目睽睽下回头拥抱住他。
裴峻没有说话,半晌,亦抬手抱住了他。
或许,一切赘言都不再重要,良久之后,裴峻道:“我要你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等着你的,不管在什么时候,不管在什么地方,反正你知道,总有这么个人。”一句话让陈琛忍不住笑出声来,冷血无情的裴峻这么酸溜溜地说出张爱玲的名句,有一种莫名的喜感。裴峻也正尴尬地看着他,脸上发窘,陈琛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手指轻轻一拨,瞬间泛起了涟漪,他抬头望进他的眼里,不期然亦想起了中的另一名句——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正如你我。
巅峰之上的荆棘终于拔除了周身尖刺,鲜血淋漓之后,缠绕,相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