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英先是拣来看起了那叠文书文牒。文书上五花八门的压印不似作伪,都是顺天府统一发放的式样,所有文契属于一人,名字唤作秦镜——永定三十八年生人,举人,祖籍江南棠溪秦氏偏支,父母早亡。永定四十年,小叔秦却考入国子监,秦镜随其迁户上京定居于通义坊束竹荫巷第十一家。
“重明谷陆英神医,与太行高徒秦沧翎少侠,本卿虽身在朝堂,却也对二位高台事迹早有耳闻。今日得以一见,竟是如此年轻秀雅,幸会之极。”
陆英也是坐下,揭开笼屉举箸夹出一只白汽腾腾的鸭蛋黄糯米烧麦,道:“你清晨走了以后,阿抚的乌鸦给我递了消息,昨夜的确是残朔楼的人。”
小二在底楼跑堂,倒是听说书先生讲了不少江湖事,略知一二内情。
寺差双手转交,裴萌打开一瞥,便见其上十三盟的烫金章纹,倒也不曾出乎意料;然而细看籍贯出生,姓名年岁,却是暗暗有些吃惊,不由得抬头打量了一下眼前之人。
“阿抚信上说,那人身着官服,看上去像是刚刚从天子婚席上赴宴归来,”陆英拣起了桌上的簪子,递与秦沧翎,“他在楼上看得清楚,当时混乱一片,天山派的那人却是趁虎贲营卫不备,从不会武功的官员纱冠中将簪子拔下,混在暗器中掷出。他心中疑惑,事后循着方位在后方龙吟小巷中拾得这只玉簪。今日得知事关残朔楼,便将此簪一并交予我了。”
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只簪子,搁到了桌面上:“阿抚信上却是还告知我另一事——昨夜他本是在外郭城墙南熏街边的倚春楼上喝酒,结果正撞上了禁军在楼下捉拿刺客。但他看出了被擒之人武功路数并非出自罗浮宫,反而是承袭天山派。”
“阿抚道,他见到车上有三人,一人受伤坠马,一人不会功夫。昨夜那架马车从宫门方向驶来,一路横冲直闯,在阊闾城门前方才被截下。三人被缇麾将军虎贲营弓弩手团团围住,若是以那似乎是天山派之人的功夫,想要保全自家抽身而退,是绰绰有余的,然而他为了护住不会功夫的那人,方才束手就擒。”
大理寺的人自是不愿随意开罪江湖名门,两人又甚是合作,裴少卿便也只是例行询问了秦沧翎陆英一月来的大概动向、探访的故友身份,登记在案后便告退请辞了。
此簪羊脂白玉所制,样式是十分典雅的龙船男簪,秦沧翎以指腹摩挲着捻转,陆英只见少年手指轻巧一扣,那支他踅摸了良久都没有发现异常的玉簪,竟就从中间分开了。
当年在歼灭邪教中立了大功的十三门派皆被朝廷嘉赏,御赐丹书金令,江湖从此以十三盟为尊,其中便有重明谷与五岳剑之首太行派。此二派不仅江湖威望昭昭,深受朝堂重视,且与罗浮宫血海深仇,是以参与此大逆不道之事的可能微乎其微。
“可知那不会功夫的人是谁?”秦沧翎追问道。
陆英口中的“阿抚”名唤年抚生,乃洛京丐帮的少主,然而他的养母却是出走天山派的罗酆侠女薛萦风,是故年抚生对天山派武功路数十二分熟悉,此话自是不会有假。秦沧翎闻言停下了筷子,皱了皱眉:“天山派的人?如何会同残朔楼牵扯进来?”
街上早已传开了,昨夜刺王杀驾的恶贼乃江湖门派残朔楼中凶徒——此楼正是由二十年前,被朝堂与江湖联手剿杀的邪教罗浮宫之余孽所建。
玉簪打开后,露出中间所存的一卷纸,秦沧翎将其取出后一一铺平。
“昨夜他们在御宴上意图行刺,但是皇帝怕早已是得到了消息,一切准备得滴水不漏,。现在没有死成的刺客皆是被大理寺收押了,今天洛京城里的所有江湖人士,都会被大理寺和京兆府筛一遍。”
两人又是客套了几句,看得其他房内探头探脑的住户们面面相觑,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大理寺的官差什么时候开始会对两个武林人如斯客气。
一应等事物陆英早已备好,顺手便从怀中将两人文牒拿出。
陆英施礼道:“不敢当,裴大人折煞了。不才与秦贤弟月余前入住平江客栈,本是为拜访故人,后来听闻天子大婚,加之已有好几年不曾来到洛京,便打算结伴游玩些时日,观过昨日婚礼后便离开返回太行。哪曾想竟是出了如此大事,为大人公务添了麻烦,实是自责不已。”
剩下的是“秦镜”此人在江南苏杭二州的几处房契、田契与铺子,除却棠溪乡间的一屋一铺,乃是父亲的遗产与母亲当年的嫁妆,其
秦沧翎没有说话,默默舀着碗中凝酥酪浆,听他叙说。
其中有一叠文书,纸是上好的负暄笺,便是如此这般细细卷曲成一小根,长时间压在簪子里,展开后依然平展,且并未使得油墨皴染开来,其上内容清晰可见。剩下的是几张数额各有不同的银票,甚至还夹着一张最大面额的金票。
待大理寺的官差与小二都退出了门,听脚步声已是下了楼后,秦沧翎提着琉璃暖壶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热豆浆,端起喝了一口。
人模样,目光微微停滞,依然镇定开口道:“奉天子之诏,大理寺例行盘查,还请二位呈上文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