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枝推了他一把,把几张钱塞到他手心里,不耐烦地道,“你愣着干嘛,还不快去买面粉,晚上不想吃汤圆了?”
男孩儿这才回了神,慢慢地走了,却是走一步顿两步的,满心不情愿的样子。
小枝笑着招呼小暑,“别去管他,先进来。”
一进门,他就闻到了一股香烛味,正中间的桌上摆了一对香烛,供着水果糕点,地上放了个布垫,还有一只火盆,里面堆满了锡箔纸折的元宝。
“刚才那个,是我的远房侄子小路,他家里人都不在了,所以前两年跟着我们一道回来了。”小枝背对他,边倒着水边说,她转回头,看到小暑在看着供桌,她的眼睛也移了过去,“冬至夜要祭祖。噢,你还不知道,爹是一年半前去的,生的肺病。临死前,他还惦着你。”
小暑有些发懵,尚未来得及接受老常的死讯,小枝把一杯水放到他的面前,自己在椅子上坐下,又续道,“那次你走了之后,我们也立即赶了凌晨的船回了常州老家,在那边呆了两年多。”
他听她说着话,点了头,眼睛仍盯着那对蜡烛跳动着的火苗看,忽然起身跪到那块布垫上,磕过了头,才又坐回原处。
小枝看着他磕完头,又带着笑把头支在了椅背上,“好了,我都说了,你说说你。”
小暑淡淡道,“参了军。战争结束后,就回来了。
她笑了,“你还是这么少话,”又问,“以后有什么打算?”
他摇头,“还不知道。可能随便寻个事。你呢?”
小枝叹了口气,“老家的姑妈写信过来,让我过了年回去相对象。爹临走前,也是希望我嫁人。但是小路……怎么样,我都不能丢下他不管。”
大门忽然被重重地推开,小路喘着粗气怒气冲冲地立在门口,“谁要你管,你高兴嫁给谁就去嫁给谁!”
不晓得他在门口站了多久,冻得一个鼻头都发了红。
小枝一怔,见他两手空空着,便皱起眉道,“怎么你没去买面粉,一直杵在门口?算了算了,等等我自己去。”
小路涨红脸咬着牙,一字一句憋出来,“你听着,我又不是你儿子,不用你挖空心思护着。”
小枝睨着他,仍皱着眉,语气却是淡淡,“你怎么搞的,今天吃了火药了?”
她这么任他站着,不再去睬他,自顾自披上了一件外衣,站起来,对着小暑道,“我出去买点东西。你坐一会儿,晚上留下来吃汤圆。”
小暑站起身摇摇头,“不用了。我这就走的。”
小枝挽留了他两下不得,只好作罢。
她忽然想起什么来,说了声,“等一下。”就急急地跑到了里屋去。
小暑看看小路,这男孩儿仍涨红着脸默默地站着,一副欲哭不能哭的样子。
他收回了眼睛,又把目光投向了别处。
小枝喘吁吁地拎了一个小箱子回来,交到他的手上,“爹特地关照我,要是你回来,要把这个给你。”
他打开箱盖,却是从前那一套修理钟表的工具。
小枝拿了块布,替他把箱子表面的灰尘擦拂干净,“不论有用没用,你先收着吧。再怎么样,也是爹的遗愿。”
小暑点头,接过箱子,道了别,走出了常家。
*
天地是红的,落日是红的,连河水也是红的。
所有东西都像被浸在了血水里。
人都不再像人,全七零八碎地散在地上,这里一条腿,那里一只胳膊,还有半个脑壳。
有人大喊了一声,他抬起头,就看见了一把明晃晃的刺刀。
小暑皱着眉醒来时,天还只亮了一半。
头痛欲裂。
闭了眼,眼前仍是那一片刺目的红。
他按压着太阳穴,慢慢起来,朝脸上扑了冷水,对了镜子撩开额角的头发。
那一处藏了道狰狞的疤。
痛是早不痛了,但一摸到这疤,就好像又回到了行尸走肉般的那几年里。
他擦干脸,拿了工具箱推开门,与早晨的太阳光一道扑面来的,是来之不易的庸常生活。
好在从前跟着老常学的这门手艺还没有忘记。
修表摊摆在租屋门口的槐树下,他修钟表,也修别的东西。
忙的时候一刻不停歇,不忙的时候,他也会自己找些事做,例如,把个完整的东西一点点的拆卸,再慢慢的组装起来。
一个冬天就是这样过去的。
到了一月底,纷乱的雨雪连着下了好几天,放晴的那天一早,他是被喜鹊的叫声吵醒的。
傍晚,他要收摊时,忽然听见了一阵轻微的哭声。
墙边蹲着一个才六七岁的小姑娘,生得瓷娃娃一般,一张小脸冻得通红,脸上泪痕未干,两根羊角辫儿也散了开来。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蹲在这里,她的身边也没有大人。
隔壁的点心铺新蒸的一锅包子刚刚出笼,她眼巴巴地看着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