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的自白比他混乱的否定快一步。
亚尔曼当然记得情人节时和自己一起组队的小法师,然而在对方的叙述中,他才将记忆中的人和卡尔联系在一起。
他不能告诉他理由,他一定会在他出门的时候逃走。
离开这里,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也被切断了。对于注定会消失在生命里的人,不怀抱任何感情会比较好。他知道这个回答很伤人,甚至比厌恶更伤人,爱与恨都是强烈的情绪,都证明在彼此心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没有感觉是最冷漠的回答,像是一方在独自演绎着冗长的闹剧。
可惜,没有如果。他沉默地隐藏了第一个事实,就只能用无数谎言来弥补谎言。
他对卡尔没有感觉,只有祝福。他不打算撕碎自己的伪装让对方看清真相,他会沉默到底。卡尔会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被他送出游戏。
他一遍一遍地重复问题,亚尔曼一遍又一遍地给予同样的回答。“塞壬之歌”也无法将答案改变,因为这是亚尔曼发自心底的真话。
亚尔曼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回答,他说,我对你没有感觉。
他厌恶卡尔吗?算不上。他们互为施暴者,也互为受害者。卡尔把他关在高塔上,控制他的行动。他把卡尔关在游戏里,欺瞒对方真相。他是有些抵触情绪,但那是因为错误的时间,错误的方式,他要是真的厌恶卡尔,早就用隔离程序挣脱控制,回斯沃德的小屋逍遥自在去了。同样也是因为时机不对,他也无法将自己的心情认定为喜欢。
08.
长痛不如短痛,亚尔曼无法回应对方的喜欢,正好借这个问题来扼杀那份感情。
卡尔讲的大体没错,可最关键的一点却千差万别。亚尔曼没有在那次任务中记住卡尔的名字,他知道对方叫“卡尔”,是入侵对方操作面板时看到的。
卡尔问他对自己的感受,他也在心里问了一遍自己。
“我捆绑猎物的手法是从你那里学会的。”
他该解开卡尔这个误会,如果他说了真相,对方就不会提出接下来的疑问了吧。
情人节跟他组队的法师,被他暗自称呼为“领带夹”。因为对方衣服上夹的鸢尾紫的装饰夹,就是以他父母送他的一款定制领带夹为原型。这件装备整个游戏只有一件,算是他私心设置的一个小彩蛋。他找对方组队,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看见了那个领带夹,觉得冥冥之中有些缘分。现在看来,他们的缘还真是不浅。只不过不像良缘,像孽缘。
右下角的短刀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新手任务送的,卡尔将它从背包里拿出来时,他还暗自惊讶过对方的古旧。这种初期的装备,要么被拿去换钱,要么被重新冶炼,很少有玩家还原封不动地保存至今。可对于各种基础数值被调低的亚尔曼,那反而是个顺手的用具。
卡尔青白的脸色证明他的计划很成功。
他看向墙角那堆置弃的装备,琢磨下一步的计划。
亚尔曼并不关注组队者的名字,他知道,那是对方从二十个随机名字中选择的,与一串数字编号无异,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他一开始就没打算记住对方的名字,比起名字,他更喜欢用特征去记忆一个人。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怀抱着怎样一种心境注视着眼前的爱慕者,他只知道,自己想让卡尔活下去,想要拯救他。
透过石塔上唯一的窗户,可以看见离城郊最近的一座小镇。卡尔想要置办补给,那座小镇是最合适的选择。
撬开木门的插锁没费太大力气,亚尔曼却不敢掉以轻心。卡尔突然离开,很大几率是一个试探
“我不相信,亚尔曼。我不相信这个回答。”卡尔出奇得固执,即使是央求的口吻,也带着绝不妥协的气势。他说,“等我回来,我们再好好谈一谈。不要逃跑,如果你想要离开的理由能够说服我,我会亲自为你打开这扇门。”
卡尔在突兀的时机开启了突兀的话题,让他心脏漏了一拍。他几乎以为自己的思想被对方读了出来,欲盖弥彰地想要否定。
目光再逡巡一圈,他留意到短刀斜上方几根绳子,三三两两捆在一起,从窗户逃出去也是个可以考虑的选项。
所以直到卡尔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他也没有得到亚尔曼一个字的承诺。
亚尔曼思量再三,决定放弃从窗口逃脱的计划。正对行道的位置太过于显眼,恐怕刚把上半身撑出窗外,对方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卡尔对他些微的反馈也会露出喜悦的神态,嘴角不自觉向上翘了翘。亚尔曼欣赏那抹弧度,他发自内心不希望卡尔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得想办法走了,在一切尚有挽回余地之前。
他拯救不了自己缺陷的身体,只能躲进游戏里寻找桃源。那么,他至少可以拯救眼前的人。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光鲜靓丽,他只是个懦弱的胆小鬼,实践着逃避可耻但有用的信条。
他的背给他顺气,毕竟是自己下意识的动作伤了对方的喉咙,抬手却又觉得身体接触不太合适,改为倒了一杯清水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