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不算小姓,陈村以前上学的时候,一个班上六七十人,姓孙的有三四个,后来工作了,同事中也不乏姓孙之人。这个姓和自己的“陈”一样,平平无奇,眼睛晃过去,嘴里念出来,都不带停顿的。在喜欢孙泠最初的一段时间,他遇到这个姓,就不再随意跳过去了,总觉得这个字和他有莫大的关联,眼睛看到,心中想的却是孙泠。
时间久了,他对“孙”这个字免疫了,遇到“泠”字,还是忍不住磕磕绊绊。“泠”这个字比“孙”字,更少见,更特殊。“孙”是大众的,而“泠”是个人的,从“孙”到“泠”,就好比他对孙泠从认识到喜欢的过程,从广阔世界中浮光掠影的一瞥,走到极深极细的内心。
清明时节,他回家了一趟,和父母一起去山上的坟地祭拜祖先。按照他们那里的惯例,老人去世后,会将后辈的名字刻在墓碑上,从儿辈到孙辈,一个个名字竖着排下来。陈村看到那些名字,心中除了对过世爷爷nainai的想念外,也有一种淡淡的感动。陈村父辈中,读书的人少,没多少文化,给儿女取的名字大多直白,但是那种寄予的美好期待,却是一看便知,姓自然都是“陈”姓,名都是挑的好字眼,“敏”、“颖”,是希望后辈聪颖敏捷的,“平”、“安”是祈愿后辈日子过得安稳顺遂,如果期待儿女有所作为,就取名叫“鲲鹏”、“超凡”之类。
回去的路上,陈村问父母:“你们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名字,“陈村”在一堆名字中,看起来好奇怪啊?“村”字还挺土,我们村叫陈家村,不会我的名字就是这样来的吧?”
父亲笑笑,没说话。
“难道我猜对了?也太随便了。”陈村在前面开路,将碰到身上的树枝茅草拨开,回头笑着控诉了一句。
“也没那么随便啦。”母亲说:“小时候给你算命,算命先生说你命里缺木,就叫了这个名字。”
“有木的字很多啊,‘林’两个木,‘森’三个木,松柏之类的都有木,岁寒而后凋,有凌云之志,意思也还不错。”
“你别忽悠他。”父亲对母亲说了一句,又上前几步,追上陈村:“你猜得没错,你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啊——”陈村捂脸,不肯接受这个现实。
“是我和你父亲在这里生活了很久,对这个靠山临河的村子很有感情,所以给你取名叫‘陈村’啦,这不是随随便便取的,有爱和感情在。”
“知道啦。”陈村捂着嘴偷笑,他其实挺喜欢这个名字的。
回来不久的一个晚上,两人在灯下看书,陈村眼睛有些倦了,就随口问道:“你名字为什么叫‘泠’?”
“不知道,就随便取的吧,哥哥名字里有一个‘洙’字,三点水,后来我的名字就选了一个有水的字,父亲一向不怎么喜欢我,取名的时候大概也不上心。”孙泠淡淡说道,说出来又觉得可能不对,他记事起,父亲确实不大喜欢他,但是在他出生之前,也许父亲对母亲腹中的孩子并非厌恶吧。所以他名字说不定也不是随便取的。他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他心很小,只放得下一件事,单恋的时候写小说,恋爱的时候就放下笔。陈村能够回应他的感情,他的心有着落了,对于过去那些长久萦绕在心的愤懑与挣扎就很少回顾了。
“为什么想问这个?”
“就随便问问。”
“你现在看的是什么书?”孙泠虽然不再写小说了,看书的爱好不变,家里的书是越堆越多了,陈村很自然就和他一起看。大学看书也能看进去,只要是学业所需,他就会去做,现在则变成真心地喜欢了。
“唐诗三百首。”陈村放下手中的铅笔。他看书的时候喜欢在书上做记号,这些纸质书本,倒是方便他动作,写写画画,都很方便。
“噢。”
“很晚了,睡吧。”
“噢。”
“还有什么事?”陈村看到孙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问道。
“没,没事……”孙泠脸一红。
“明天要出差,下次吧。”
孙泠这下头都抬不起来,脸都埋到肩膀中去了。
虽则次日要早起,陈村想到两人的过去,很久都没能入睡。耳边响起孙泠平缓均匀的呼吸。
以前孙泠睡眠不好,不喝药或者酒,就难以入睡。现在好多了,有时候竟然比他还先睡着。
这个人,睡得倒好,把自己扔在黑暗中。陈村暗暗抱怨了一句,自己笑了。
长久保持一个姿势,手臂酸了,他放轻动作,翻了一个身,没想到孙泠一下子惊醒了。
“天亮了吗?你是不是要走了?”孙泠坐起身,眼睛半睁,目光迷茫,没从睡眠中彻底清醒过来,语气却很急促。
“现在才十二点半,睡吧。”
孙泠倒下去,很快睡着了。
一个小时后,陈村翻身拿手机充电器,孙泠又一下子睁开眼睛:“陈村,你是不是要走了?”
“没有。”陈村无奈地把他按下去:“现在才一点多,你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