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贺远叫出来,苏倾奕以为有什么急事,问两句,贺远不吭声,抓起他就走。
“怎么了?”他吓一跳,四下张着往回抽手。抽不动。和贺远打商量贺远也不松,没听见似的,只管把他往厂大门拽。他有点着急了,说:“真不用拉我,我跟你走。”
贺远松开了。两个人一前一后往街口走,这时间还能赶上最后一班车。贺远在前,走几步就一个回头,眉眼里堆满了迫不及待,让什么憋坏了一样。苏倾奕心里好笑,面上就冲他笑,他不说话,又转回脸去。
进院子他把苏倾奕让在头里,他挂锁。苏倾奕问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从后把苏倾奕一搂,那么大的力,生生像捆。
“你离婚了,为嘛不告诉我?”
“你怎么知道?”苏倾奕说。
“你甭管我怎么知道,我问你为嘛不告诉我?”
苏倾奕不语了。贺远的责问里全是烟味,原来是为这事憋的。他一下不知该从哪里解释。贺远把他扭过来,偏着头往下找他的眼睛。
“结婚你说结就结,离婚你也不告诉我,我才想问问你,在你眼里我算个什么,啊?苏倾奕,你还问我怎么了,你就这么狠?”贺远眼圈红起来,几年了,他头一次直呼苏倾奕的名字。
苏倾奕越发说不出话来。想了那么多不连累贺远的理由,台面上的、台面下的,让这三个字一比,怎么反倒没有人情味了?
本来他的生活就没有多少人情味。一个反面符号,谁愿意沾?沾他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正。万一有一天他也成了苏世琛,贺远就陪着他熬吗?贺远甚至没有探视的资格。林婉和他离婚还能每半个月带孩子看他一趟呢。乍看仍是一家三口,除了组织上,他不对任何人说他的私生活。连强工都是上个月才嗅出端倪,在他又一次送走林婉母子回来后,强工嘘着嗓问他:“离啦?”
“欠她太多。”
“唉,你说这也一块儿过几年了,两口子有嘛坎过不去?不过倒是对她娘儿俩好,熬熬吧,事过去兴许又复了。告诉你,再来几个也抵不上原配。”
苏倾奕当时笑笑,没说什么。林婉能有新的开始,他比谁都愿意祝福,只是不敢奢望自己的将来。
“我现在这情况,谁知道以后……”
“你就是狠,你把我架在火上烤啊,这些天我连大气都不敢出,觉着满世界都戳我的脊梁骂……”越想越展不开眉头,眉眼不听贺远的话,“多久了,我做梦都想要这一天,我又不敢做这个梦。你觉着我还怕嘛呢?我不管那左的、中的、右的,你在我这儿什么位置你知道啊,早告诉过你,忘了?”
苏倾奕使劲摇头,直把自己的泪摇下来。他就是因为忘不掉啊。
“可我还有孩子,他跟不跟我过,这层关系都是一辈子的,撇不开……”
“撇不开就不要撇!”贺远打断他,“你孩子又没错,不就是个孩子,哪就容不了了……”泪在眼眶里转啊转,稍一晃,止不住了。“就说句想跟我在一块儿就这么难?我就等不上这句话?”
“贺远……”
又是两个人对着流泪。可泪不再带着苦味。
这晚苏倾奕没有回厂,和贺远偎在一起聊到半夜。太多话找不到机会倾吐,那是只能对顶顶亲近的人讲的,家里人,贺远就想做他的家里人。听他讲他和林婉的事,他母亲的身体,他兄长的境遇,还有他究竟因何被调离学校: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被扣上这么大的帽子。
“还记得宋教授吗?搞新设备的时候来过厂里。”
贺远点点头。
“他是我本科和研究生时期的老师,认识有十多年了。我曾公开说过,希望以他为榜样,一生向他那样奋斗,可他是系里的头号典型。什么是头号,就是全体围攻的对象,你躲不开的,总会有人给你施压……”
“你没抗住?”贺远插了一句,一直他只听苏倾奕讲,这时没忍住。
苏倾奕说:“我不能无中生有。我只能说我是他的学生,在授课方面受他一些影响是正常的。任何学问都是如此,没有谁全对,也没有谁全错,一切是发展的。他们让我专门讲讲错的部分。我说宋教授是快退休的人了,身体又不好,系里认为我对他展现出了过分的同情。”
“就因为这个?”贺远不解,学校里人和人的关系怎么这样复杂,也是他好几个月没见过唐士秋了,不然听唐士秋白话白话,他准能领会更清。
“这是一方面。”苏倾奕说。
更重要的一方面来自他自己的学生。准确说,是他的课代表批判了他,说他在课堂上散播资产阶级思想。
“我是教力学的,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苏倾奕叹出一个苦笑,“力是客观存在的,总不能因为我的出身,我讲的力就变了。总不能换一个无产者站讲台,人就不受重力影响了,人就飘在空中了?”
“那不可能啊。”贺远说。
“是啊。”
可就是这句话,让课代表轻而易举就上纲上线:“你说无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