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季宵眸中最后一点冰冷就彻底化在简单的两个字里,他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说着,拉着季宵回到桌边坐下,给他重新倒好了酒,自己却没坐到他对面的座位上,而是把碗筷酒杯挪过来,挨着季宵坐下了。
意叫了。
梁皓一句话就带过了自己差点丢了性命的事,语气表情具是平淡如常,却在说起季宵时,像是害羞似的微微低下了头,细看下来,双颊还带着不易察觉的红晕。
不知道是不是梁皓的声音太过诚挚、目光过于柔和的缘故,季宵脸上虚张声势的冷漠淡去了许多,只是嘴上还依旧不依不饶:“念想?梁将军要看着我的扇子想什么?”
这样的感情是错误的,是不被允许的,是没有任何未来可言的——他已经很习惯这样说服自己,尽管他并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梁皓左右已经豁出去了,也不在乎一次两次了,索性放下他端了许多年的矜持,直言道:“拿着你的扇子,当然是用来想你……其实啊,入伍之后,我经常会想你,想起你小时候跟在我屁股后头跑的样子,自己摔倒了不哭,我一来就拼命地叫唤,那模样别提有多可爱。”
季宵陡然被他灌了一口不堪回首的黑历史,一时有点哭笑不得,倒也没表达什么异议,十分配合地往里挪了点,给门神般庞大的梁皓腾了个宽敞地方,自己端起酒杯,听梁皓如何“想他”。
大概是一句不让再听第二遍的话吧,以至于他自己也记不起来了。“我不想再看到你这张脸”,“全都是你的错”,“小妹离家都是因为你”等等诸如此类,他对梁皓口无遮拦地说过很多伤人的话,却没说过一句真心话。
如果就这样错过,梁皓到死也不知道季宵恋慕着他,而季宵也到死都没法说出一句告白,所以,他设想过无数次,若是梁皓能活着回来,一定要把沉淀了多年的恋慕说与他听,可他说出口的话却总是与心中所想背道而驰。
“你……”季宵一开口却发现嗓音暗哑得像裂了口的旧竹笛,轻咳了
季宵心脏剧烈地一颤,举杯的手停住了,仅存的理智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再更加动容了。
梁皓深吸了一口气,迎面对上季宵冰凉的目光,放缓声音说道:“怀明,怎么说也是二十多年的交情了,我身边一样和你有关的东西都没有,这把扇子是我好不容易才弄到手的,你就让我留下扇子,留个念想吧。”
梁皓见季宵乖乖喝酒吃菜了,神色也已恢复如常,低声说道:“怀明,都说人濒死的时候想到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我在南平关挨了十几发羽箭快要死的时候,居然满脑子都是你。”
“兄弟们都折在南平关了,是老周拼了命把我扛回来,才保住了这一命,”梁皓抿了一口酒,低头很浅地笑了一声,接着道,“他说我一路上都在叫‘怀明’,还以为怀明是哪家姑娘的闺名呢,到现在都还拿这事儿取笑我。”
梁皓知道季宵对自己的厌恶又提了一个档,他心里明白这个时候应该乖乖把扇子还给季宵,然后态度诚恳地道个歉,死皮赖脸地把他留下吃饭,几杯黄汤下肚,待气氛缓和了之后,再嬉皮笑脸地打趣几句,这么一套下来,才不至于让事态更加严重,他心里憋着的一些话清醒的时候不好说,说不定还能借着酒劲说出来。
战争持续的几百个日夜,季宵没有一天睡得安稳,他一闭上眼睛就在想,若是梁皓这一去回不来了,自己和他又算什么呢?对他说的最后一句又是什么呢?
季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迷恋起这个人,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只知道自己从小看着他的背影长大,拼尽了全力想要站在他身边,却总是与他错过。他要做武将,全天下有那么多地方的将领可以做,他却选择了离家千余里的南方边陲,偏偏这安静了几百年的南疆还打起了仗。
第一时间没能说出口的话只会越沉越深,沉到心底最黑暗狭窄的角落,非得割开胸膛、剖开心脏才能重见天日。
梁皓凯旋的消息传来后,听闻龙武营将要退守渝州城,季宵连夜递了一封奏折上去,申请降调渝州,他想着既然那些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那离他近一些也是好的。
“当然是……”梁皓张口就答,却只说了三个字就卡住了,他长到这么大还没说过这么肉麻的话,若是平日里,把他戳在钉板上拍上三十大板他也断然说不出来,可眼下烛火映照中的季宵虚幻得像雾一样,好似一眨眼就会消失不见,再也无处寻觅,于是,他提上一口气,缓慢地眨了眨眼,破釜沉舟似的接上后两个字:“……想你。”
可他伸手摸到了怀里的扇子,却迟迟没把它拿出来。
他心中有渝州百姓,有家国天下,有一个人人称颂的大英雄,处处都是勃勃生机,本该没有一处是阴暗的,可他却无法对自己和梁皓的未来怀抱希望。所以,在梁皓说想他的时候,他确实动容了,不过也只是眨眼的一瞬,他清楚梁皓的想念和自己的想念意味绝不相同。
季宵到底没有那种勇气,他做出了大多数庸人都善做的决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