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到今天,陶阳头一回穿上过年的新袄。年三十全家终于凑齐,陶锦昊上一趟回家还在七月半,那时他心里有事,没咋留意陶阳,这当口领静了,把个小叫化子来来回回地打量,说怨不得庄上人说,这要是梳条辫子穿件花袄,顶是个俊闺女。
“可惜就不是!”陶贺氏唉一嗓,一想这事她就亏。
陶锦昊说:“真是闺女还不便宜老四了。”
亏就亏在这啊!陶阳要是个闺女,将来和司裕圆房生个一儿半女,她乐意养他:那肥左右是施在自个儿家地里。现今这叫啥,一个小子,将来翅膀硬了,还回不回你这个窝谁料得着?陶贺氏又一声叹。
陶司裕从西屋窜出来,指着大哥就跳脚:“少提!你少提!”
“咋跟你哥说话呢?没大没小!”陶贺氏朝他背上掴了一巴掌。
“算了,不和他计较。”陶锦昊说。
“那你说话别扯我!”陶司裕梗着脖子。
陶锦昊今年十七了,平常很少在家,陶司裕和他连熟都谈不上,更别说亲近,哥俩一年也对不上几句话。上回还是鬼节在河边放灯,陶司裕问他,陶阳长得像不像三儿,那个爹过一阵就要哭一哭的死鬼三儿。
不知为啥陶锦昊当时就变脸了,气急败坏地让陶司裕一边去。
陶司裕丈二的和尚,觉得大哥有病。他不过是想起保全娘和人闲话,说:“搁我看,陶老三弄那么个孩子来家就是命里定下的,那小陶阳头回上我这来,我真吓一哆嗦——这不整一个三儿转世嘛!你说这事奇不奇?”
“兴许就是老天开眼了!”
“也不知是福是祸。”
“横不能是祸吧?他屋里的是生不了了,谁想到没了一个还能再领一个来家,我看陶老三这辈子就是有仨儿的命!”
陶司裕对自己上头那个三哥毫无印象,但就总记着保全娘的话。他不懂爹为啥那么念着三儿,这一二四不都好好地站在他跟前吗?他也不爱看。看个小叫化子把他疼坏了。
陶司裕耷着脸不高兴,陶慧秋插进话来,她也顶看不惯大哥,帮弟弟的腔:“哥净哪壶不开提哪壶,人都不爱听。”
陶锦昊不咸不淡地瞥她一眼:“轮得上你说我?跟谁学的,臭脾气不改改,往后婆家都不好找。”
“娘,你看他!”
又一个要跳脚的。终于把陶宏福闹烦了,烟锅在桌上当当两声,说:“行了!大过年都不叫人安生,我看谁再说屁话,轰出去都甭过年!”
孩子们不吭声了。陶贺氏从东屋端出来一笸箩花生瓜子大枣,见当家的还杵在屋门口,抬手把他往一边扒拉:“就听你嗓门大,还说别人。”
陶宏福瞪她一眼,闷头回屋了。几双眼睛跟着他往屋里进,被棉门帘隔档在外。陶贺氏哼道:“甭管他,没他还不过年了!”
堂屋里陶阳坐立难安,想跟进东屋看看,有点不敢动;想抓一把花生大枣,有点不敢伸手。爹不在旁边,他怵陶贺氏,觉得自己总是个外人。
磨磨蹭蹭地,他溜墙边跑了出去,到后院抱柴。一趟,两趟,三趟,陶司裕倚在门边给他数着。数到第五趟,陶司裕脑袋里钻出个主意:他非要让大哥吃吃瘪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