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西屋陶阳上了炕,一开始冲着陶司裕睡,哪睡得着,两眼巴巴地睁着,把黑都看出影子来。陶司裕倒心平无事扰,像屋里没多个人一样,脸朝墙,照睡不误。
陶阳心里屈坏了,两个嘴角提不起来掉不下去,非得死命绷着。他咋想咋想不通哥为啥坑他,伸胳膊碰碰陶司裕,陶司裕一声鼾上来,喘气愈发沉,梦都不准做了好几个。
满肚子的冤没处倒,唯有往下咽,陶阳把自己翻了个面。第二天起来,他发现祸真叫他闯下了。一宿工夫,陶锦昊做病了。
“夜儿赶黑还好好的,咋烧成这?”扎了心尖rou,当娘的守在床边直抹泪。
年下里,镇上医馆药铺不开张,陶宏福拎了厚礼去敲郎中家的门。郎中满口牢sao,一瞅那点心和酒,人已步到屋里收拾药箱。依他的方子灌下去三副,不顶用,陶锦昊开眼闭眼仍是个痴,整日半睡不醒,胡话连篇。周瘸子来家两趟,说不行换个方子,保不齐哪味药和咱孩子不对付。
瘸子媳妇在旁边嘀咕:“我咋瞧着像失心疯。”
“老娘儿们家胡吣个啥!”瘸子虎起脸吼媳妇,嫌她正月里招呼这话不吉利,东家不爱听。
“咋是胡吣?俺在娘家时见过,鬼上身,撞克了,就这样。”瘸子媳妇小声嘟囔。
“你还说!找揍?!”瘸子的巴掌也扬起来了。
陶宏福叼着烟杆,叫他俩要干仗回家干去,病愁人呢,没个轻重。屋里的和屋里的却说到一堆去,陶贺氏把瘸子媳妇唤进东屋,细细打听一番,还就信了这个邪。
下午她就按瘸子媳妇教的土办法,抽了三根筷子跪到大儿子炕前,一面把细直的筷子往地上竖,一面不停念叨,把家里过世的人挨着个问。
“弄啥?又不嫌腿疼了?”陶宏福跟进屋,见她大冷天跪地上,要拉她起来。
“治病呐,莫出声!”她划着胳膊躲。
“这叫咋个治病?”陶宏福不信邪门歪道。
“你甭管,添乱出去。”陶贺氏嘴里碎碎叨叨的,陶宏福还想再说句啥,只听她突然大大地倒抽了一口气,“我的个祖nainai,可算对了!你说你咋上你大哥身上去了?!”
陶宏福探前一看,愣住了。那三根筷子竟然稳稳当当地立在地上。
“三儿,是你不是?”陶贺氏冲床上的人问,“好儿,娘在这儿。”
陶宏福一下更动不了了,眼泪涌上来。他念了多少年的三儿,咋就这样回家了?是在底下受气了不是?还是想爹娘了,想和爹娘撒个娇?啥也看不清,他抬袖子把脸在上面使劲按两下。陶贺氏已趴到炕沿,耳朵贴在大儿子嘴边。
“三儿,有啥话和娘说,莫缠着你大哥……给你烧纸,欸,烧好吃的……都惦记你……怨娘过年没给做新衣裳?给做,娘给做,也烧给你……别和你大哥顶咕,你大哥胆儿小……”
“天冷,孩子是不是冻耳朵了?把那帽子也烧给他。”顾不上信不信邪,陶宏福在后面提醒着。
筷子倒了。两口子对看一眼,都后脊梁发凉。下晚,陶锦昊起了几天的烧终于退下去,虽仍下不了地,好歹不再魂游天外。
陶宏福坐在炕头抽了一宿烟。陶贺氏也睡不着,把个筷子翻来调去地端详,说这是咋回事,这些年也没亏了三儿,年年逢个节就给烧纸,咋还找寻来?又说,准是那天那顶帽子惹的祸,非捡个外来鬼进家,三儿不乐意了!
“胡咧咧,不干亏心事他怕啥鬼叫门?”陶宏福磕两下烟锅,“那是他亲弟,怕啥?”
陶锦昊怕鬼在全家早不是秘密,别看他已念到中学,但从小畏黑。陶司裕捉弄他当然掐他的七寸,只是万没想到能把他激得起不了炕。
谁叫他真干了亏心事呢。八年前的初春,陶家铺子刚开张,陶宏福忙得脚不沾地,陶贺氏一人在家顾四个孩儿。赶上陶司裕闹病,她手不离身地哄着他,让已经九岁的大儿子在后院盯着来家里拉粮食的驴车。陶锦昊嘴上应得好,学堂的同学一来喊他,他的心马上飞了。以为只溜出去个把钟头,没事,哪知回来三弟赖怏怏歪在后院门边。问咋了?给驴车撞了一下。撞哪了?肚子。没事,赶明就好了,别跟娘说。
这是陶锦昊一直瞒着所有人的事。除夕夜里他刚吹了灯,瞥见三儿的影子在窗口飘来荡去。咋认准是三儿?那帽子是三儿的。被撞那天三儿就戴着那顶虎头帽,他自己把自己吓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