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如许就好像看见什么莫大的,令人恐惧的事物。如今,她的脑中满是荒诞的怪圈,黄紫色的圈层环环相扣,亦如幽深海底里,那些蠕虫身上令人厌恶的褶皱。
于她面前,伊万伸出的手臂也变成白皙柔软的触须,肿胀的表皮就像是海滩上穿行的某些细小生物,那块表皮如今甚至如同蜡烛般开始融化。
“您还好吗?”伊万不明白,一向冷静的神使为什么会像一只被吓坏的老鼠,瑟缩在角落里。但是,这并不会妨碍他对神使的信任。
或许这位大人只是正在聆听神谕,伊万想到,就像是传说中,常年徘徊于石林的欧内斯特一样。欧内斯特虽然未能完成神的嘱托,开辟神国通向常世的道路。但是神明仍愿意赐福于他,他成为一位永生的神使,永恒沐浴于神恩之下。
现在,神使也会这样吗?
在伊万的内心,一颗渺小而悲哀的种子再次被种下。上一个种子,是他的母亲,这位严厉的妇人爱他,但是碍于教义,从来不会拥抱他。但是她仍然愿意独自照顾残疾的孩子。
即使是现在,伊万仍然还在回味那天,刚恢复视力回家的时候,母亲给予他的拥抱。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可惜,神告诉我,我没有记住她的脸。
如今,他将这份情感寄托在神使身上,这位叫做【姜】的神使与母亲并不相同,她或许高高在上,但是绝对不严厉。
就像她天生与自己这样的凡人出生在两个世界。
但是伊万仍然爱她,她是伊万见过最靠谱的人,也是少数对瞎子伊万流露出善意的人。或许这份好感更似雏鸟情节,她创造了伊万的世界。
伊万想要变成海象,这样他就可以保护神使。如果拥有海象一样的獠牙,他们就不会再向之前那样,被吓得落荒而逃了吧。
伊万悲哀地想。
海象的獠牙,曾经在母亲的故事里会像撕开鸟儿一样,轻而易举地撕开人类的腹部。所以海象无所畏惧,它有能力守护住它的一切。
神会让我忘记神使的脸吗?
我不想忘记啊。
没有人记得欧内斯特的容貌,这位神使就像是个无形的存在一样。即使是他的消亡,也被诗人编织成曲目传唱。
但是,没人能够形容欧内斯特。
或许很久之后,也没人能够形容神使【姜】。
伊万茫然地将手盖在姜如许的眼睑上,既然神使这么害怕,那我帮神使遮住吧,他冲动地想。狭小的房间里,两个渺小的人影挤在一起。
姜如许突然有些想哭。
这只是不真实的世界呀。
恐慌毕竟是短暂的,她开始怀疑,这一切又是像教堂那天晚上的把戏。不过教堂那夜可要惊险的多,如今,这些眼睛并没有表相处明显的攻击欲望。即使她主动攻击,戳爆了几个眼珠,它们也只是饶有趣味地盯着她。
就像看一只并不安分的宠物。
意识到这里的姜如许逐渐平静下来,她挥开挡在眼前的手,却忽视身边男人悲伤的表情。
反正脸也是平面的,只是一片单调的黑色罢了。姜如许至今都没能学会,如何从这些纸片小人脸上读懂情绪。
根据修女的暗示,今夜他们就可以去采摘苦痛之枝。接着油灯温暖的光,她首次在画布世界的黑暗中行动。
月亮安静地停留在空中,这次,它离地面很远。它柔软如同肌肤的表面也散发着明黄色的亮光,可惜,投照到地面时已经变得十分晦暗。
于修道院的后院修葺着一个巨大的雕像,一个捂着面容的女人站在巨大的石基上,而在她的背后,则是一张直接刻在背部的巨大的美人的脸。
姜如许突然想起,她曾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月亮。
月光从来不会眷顾这面神像,她憎恶它。高高挂在天上的月亮似乎又离得远了一些,姜如许近乎无法辨认那刻在月亮上的五官。
转过雕像,这里就是栽培苦痛之枝的后院了。姜如许曾经猜想过,那些缠绕在黑色雕像上的白色荆棘究竟是什么,如今,她终于得到了答案。
——那是一根根从地面伸出,像是拼命想要抓住什么的手臂。
不对,那只是一根根手臂状的白色荆棘罢了。秘密麻麻的尖刺从枝干旁生长,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层附在其上的绒毛。层层的白色枝条堆叠,呈现包围状,将一根巨大的植物藏在中间。
那与其说是一根荆棘,到不如说是一颗巨树。白色枝干光滑圆润,它并没有长出枝叶,只是在树干的侧面长出较为稀疏的尖刺,每一块尖刺又粗又长,使得它们之间的间隙反而像是裂开的豁口。
而无数白色枝条缠绕之下,则是黑褐色的泥土。伊万一直沉默着跟在姜如许身后,就像是一道藏匿于黑夜的影子。月亮不知何时又降落下来,离他们很近。
姜如许一转头,就被月亮吓得后退一大步。
松软的泥土立马被踢开,露出下面柔软白皙的内里——那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