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人警察有点困惑,举着一张明显是通缉令的画像。
那上面的青年人带着同款傲气,长长的辫子随性地盘在脖子上,穿个肥肥大大的中式长衫。
“清国驻美公使馆刚刚送来的。”警察回头,朝同伴小声说,“你觉得像吗?他很可能刚刚把那猪尾巴给剪了……”
林玉婵简直无语。“驻美公使”舟车劳顿,还在旅馆里忙着焖米饭呢,“全球通缉反贼”已经安排上了。看这警察手里厚厚一沓,除了苏敏官,不知有多少倒霉蛋今日海外扬名。
还好只是例行公事,这么多画像,“驻美公使”大约自己也没看过,又先入为主地认为苏敏官是“家属”、“美籍华人”,否则大约在船上就该发现了。
苏敏官忽然看到什么,抬眼,朝林玉婵无奈地笑笑。
“你们没有受过侦探培训吗?”他耐心给警察扫盲,“如果是新剃的头,头皮颜色会很白,发茬摸上去会很硬,不会是我这样……”
警察仔细检查,果然这脑袋已经剃过一阵了,发间甚至有日晒的痕迹。那是来自夏威夷的骄阳。
“那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在檀香山跟土著打了一架。”
“啧啧,”警察对他刮目相看,“那些波利尼西亚人可不好惹。”
林玉婵在外面甜甜喊一声:“Darling?”
警察:“……”
谁越洋跑路还带个darling?
“……抱歉,先生。我们也是例行公事,谢谢您的配合。拿好这张手令,可以到门口去领回您的枪械。”
苏敏官色若春风地一笑,谢了警察,自如地走出门。林玉婵大大方方挽住他胳膊。
这么出挑的帅哥,异国他乡,可不能弄丢了!
“不错。”她摆架子,“给我省了五百美元保释金。”
苏敏官使眼色,笑问:“这位小兄弟是谁?身手不错。三个警察才按住。”
那个叫梁羡的男孩虎着脸不说话。林玉婵笑道:“是位义士,不必知晓姓名。”
拿捏青春期男孩的心态,她现在可是半个专家,否则白在孤儿院出入这么多年。
她忽然想,苏敏官小时候,无依无靠被人欺负,那时的孤傲冷漠的性格,大约就是这么养成的吧?
果然,梁羡微微一怔,因着她这个“义士”的评价,眼角露出友善的喜色。
“不敢!”他很有江湖气地答,“小时跟黄飞鸿黄师傅学过半年!”
林玉婵笑道:“哟,名家子弟。失敬失敬。”
也不说穿。这种开武馆的大咖拜师费不菲,他要付得起,不会来美国。多半只是睇场偷看。
“钱我会还你。”黄飞鸿的便宜徒弟问,“你叫什么?”
林玉婵笑道:“你不会看保释单吗?”
梁羡又不高兴:“我唔识英文。会讲不会拼。”
林玉婵道了声抱歉,耐心说了自己名字。
到了警局门房。苏敏官出示文件,顺利领回了自己被缴的枪。
“我姓苏,”他也礼节性地自我介绍,“你可以叫我……”
梁羡忽然出神,一双倔强的眼睁大,目光定在苏敏官手里那杆老式雕花木把手`雷筒拳铳上。
他张着嘴,轻声说:“金兰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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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阿福叔是被贩来的猪仔, 已来了十多年。”梁羡亢奋地攀过一道矮墙,抄近路来到位于使命湾(Mission bay)的在建火车站外围,一边兴奋地说, “他说他在广东是洪门大佬, 行九的守口, 造过反,杀过官, 我们开始都不信。但是这回吊索断, 他被钢轨砸,痛得要死都一声没吭……”
苏敏官忍不住提醒:“行九的守口算不上大佬。”
“反正是很厉害的人……”
梁羡忽地住口, 困惑地回头, 仔细打量苏敏官的容颜。
“不对……阿福叔说,洪顺堂金兰鹤, 留着大胡子, 是个虎虎生威的好汉, 今年应该高寿五十九……你多大?有三十岁吗?”
林玉婵难以置信,一下子串起诸多往事, 全明白了。
轻声对苏敏官耳语:“我们在广州救猪仔时, 那里面有洪门兄弟, 但是不多。”
“因为很多人已经提前被贩卖出洋了。”苏敏官快速接话, 眼底闪着同样振奋的光,“秘鲁、古巴、美国。哪里都有。”
他们倒在半途, 没有看到起义最终的结果:那个蓄着大胡子、虎虎生威的金兰鹤未能带领同仁们闯出新的天地。他以身殉道, 被官兵割了脑袋,死不瞑目地注视着一干倒下的兄弟们。
梁羡带路, 拐过一座山坡,凹陷处搭着一排白色小帐篷。
那就是华工的住所。而白人工程师和监工们则住在火车车厢里。
美国东西铁路动脉已经完工, 但还有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