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照伏跪下去,接过侍者手
大纳言言语亲密地大声夸赞起阿照,今川氏夫妇在座上一唱一和,座下的侍者也审时度势地端上了赏赐给胜者的马代[ 马代;战国大名间有互相赠马的习惯,然赠送马匹多有不便,这时就会用金银取代。]。
“这汤着实好味,拿来做前菜再合适不过了。不过比起你的手艺还是差了些。”
“大人,您还真是能说些破廉耻的话……”
手执团扇的今川纯信问道,隐约能瞧见扇子上绘了些花鸟风月。
我无暇理会她,也没有给予她任何眼神回应。就这样持续到宴后,各家分属的武士几乎都已在席外比试完毕,席间也上来两个舞弄薙刀的家伙,那志得意满的神态果然是拔得头筹的武士才会有的。加贺国大名似乎也兴致勃然,下臣得了彩头,身为主君自然也是会高兴的。
不经心的家伙盯着我的位子看,尤其是些没带妻室赴宴的大名,他们是在遗憾于自己的艳福吗,真是可笑至极。谅他们脑中再催生些什么龌龊之事亦是不敢发作的,可她就不一样了。
侍者端着空无一物的漆盘走开了,随后土岐晴孝便紧贴着我耳际小声说着。
“真彦,你果真没有令姑丈失望。”
大纳言脸上无喜无悲,这是他预料之中的结果吗?而土岐晴孝也松开我的手,尽管他来京都前就与我谈了那么多,但真到了技不如人的时候,满脸堆积着颓色的他还是像个被戳破的纸灯笼。
我一手拢住了土岐晴孝的胳膊,另一手用勺舀起面前摆着的味噌。这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俯首饮下了我亲手奉上的汤,而我也往他怀中靠了靠。
我饮下了杯滚热的汤茶,而后稍许偏转脑袋,将额头轻抵上土岐晴孝宽厚的肩膀。当我收回余光时,又望到了依然在注视着这边的阿照,不过这次她的脸已彻底变了颜色,那里外通红的面颊就像是背着众人饮了四五两的酒。我瞧不清她的瞳孔,但恐怕她此刻眸中充斥着血丝的景象要比先前压在我身上时的模样更甚。
大纳言喜好狩猎,他留给诸位大名的第一个试炼便是弓术比拼。晴孝大人也总爱外出游猎,一到冬日他常常会应邀前往更北边的若狭国,在酷寒之地一连待上个五六日。每次他回到村雨城,除了捎回载满马匹的新鲜野味,就是要到我面前复述见闻并吹嘘自己的技艺。他本就是个身轻体健的男人,再有这旁人难以忍受的外出锻炼的机遇,使他更坚信自己那对利眼有穿杨贯虱之能,要挑战今川家少年英雄北条真彦的勇武传说自然是不在话下。
土岐晴孝先发了头两箭,魁梧的他把大弓用得得心应手。听闻阿照如今仍在军中统率铁炮队作战,她从前只常用半弓,所以没能迅速将箭射出,直至片刻后我耳际才划过两杆利箭接连穿出的声音。不过这打头的两箭都只能作宴会的前菜,最后一箭才是重中之重。
“射中靶子的是谁的箭?”
“得中!”
土岐晴孝或许会对我今日的殷勤百思不解,但他此刻脑中估计还想着如何在宴后出尽风头表露忠心的事,所以尽管仍处于大庭广众之下,他还是忘我地揽住了我的腰。
“那便是北条了。”
“这把赤金涂二引卷弓是我年轻时用过的,如今也一并赐予你了。”
土岐晴孝再度开弓,与此同时,阿照也把最后一支箭搭在了筋弦上。她左手紧捏握把,令那比她高出不少来的大弓在自己身前一动不动,她的眼睛更是在箭飞出前未能容瞚。
我太了解她了,十二年前我嫁到小田原城那日,在婚宴上喝醉了的她便是像现下这样死死盯着我看。
“回禀大人,靶心之箭的箭翎是黑色的。”
土岐晴孝开了弓,阿照也将弓举过头顶。这次比试统一使用长度在七尺三寸以上的大弓,若是身材矮小之人,可能连最低规格的大弓都举不起来。此时我就站在土岐晴孝身后的演武台上,今日本应是个无风之日,但看台两侧的今川家旗帜却被吹得翻飞,我周遭围观的几位大名更是屏息凝神。伫立于剑拔弩张的氛围中,人人都默不作声。
“真是的,大人若总是这般夸我,日后我会不思进取的。”
“作为我的女人,那必然样样都是最好的,这有什么夸不得的?”
须臾瞬去,放下弓走到我身边的土岐晴孝抓起我的手,仅仅是发了三箭,他的掌心便被汗浸湿,乌黑的鬓间也是汗水叨扰的痕迹。之后负责传信的军士从标靶处跑来,向大纳言上报两位大名比试的结果。阿照亦退回到大纳言侧近,她双目无神,似乎已对结果了然于心。
“大人,您是中意这道汤吗?”
说来阿照能有今时今日的能耐,大约也是我无心插柳造成的吧。不过到这个节骨眼上反倒能让我善加利用一番。
果然,阿照很快便对上了土岐晴孝。大纳言在场中立了三个靶,最远的一枚已埋入聚乐第外的密林里。那靶子不仅离演武台极远,有了枯木枝杈的干扰更是视线不佳,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武士能射中最外围的标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