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这两天挺高兴。
自家这座苟延残喘的纺织厂里来了个强壮能干的新人,他说自己是从曼彻斯特来的,那边的大纺织厂一家接一家倒闭,他没有别的手艺又是个单身汉,一路投奔工厂都讨不到一口饭,最后竟然一直流落到了切斯特。
这年头新式的机器取代了大多数人工,竞争太大,工厂全都活不下去了。也就是切斯特不大,产业也多,纺织厂的竞争没有那么大,附近的农场和自家签着长年订单,自家这传了了好几辈的小作坊还能勉强活着,克里斯忧愁地看了看车间里破出一个大窟窿的屋顶,叹了一口气。
“嗨,弗格森先生,”身后传来了雄浑有力的声音,正好是那个新工人来了,他个子很高,一头略长的黑发衬得他古铜色的皮肤发亮,他这会儿只穿了一件背心,鼓胀结实的肌rou透过薄薄的旧衣服显出轮廓,左肩上还扛着一架看着就不轻的梯子,简直像一匹强悍雄壮的重挽马,“我昨天看到屋顶漏了,就找了点木板子准备修一下。”
克里斯脸上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浓密的睫羽在眉弓下细细地抖着,眉眼之间却还是透着些忧虑:“你做的太多了鲍勃,真的。还有,叫我克里斯就好。”
“这不算什么,弗格森先生,哦好吧,克里斯。”鲍勃耸了耸肩膀,接着不以为意地卸下肩膀上的梯子,砸在地上“哐当”一声,看得克里斯瑟瑟一抖,“你给了我工作,还管我吃住,这才叫做得多呢。”
“没有没有”克里斯连忙摆起手来,说得有些心虚、又有些愧疚。
他这纺织厂最早就是家里的小作坊,后来才慢慢做大了一些,这里的工人也大多是家里几辈人都留在这儿的。他并不怎么懂经营,甚至可以说是一头雾水,但是心地又软,不好意思让工人没日没夜地加班,所以每天只安排工作9小时,周日还有休息。
但是鲍勃可不管这些,他每天工作十三四个小时也不在话下,周末也不休息,而且看着五大三粗的,居然非常心灵手巧,他织出来的布又平整又结实。克里斯自己稀里糊涂地算了一笔账,觉得自己才是占便宜的那个。
“你真不该让他们休息整整一天的,”鲍勃踩在梯子上摆弄着木板,嘴里叼着几根钉子说话含含糊糊的,手臂高高举起,把背心拉起来一截,露出了健硕的腰肢和下腹隐约露出的分外整齐的毛发,“曼城的资本家们可不做慈善,那儿的工人们从天黑干到天黑,连撒尿的时间都没有,知道那些见鬼的铁公鸡都是怎么说的吗——
‘尿在你自己的烂衣服上,别毁了我的布!’”鲍勃的动作很快,钉下最后一根钉子,向下爬了几步,然后利落地跳了下来,学着厂长们的模样腆着肚子指手画脚——不得不说,他学得很像,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只是没有那么大的啤酒肚。
克里斯被他的滑稽模样逗乐了,但仍是慢条斯理地说:“那也还是倒闭啦,我这样也就够活啦。做多了,也揽不到生意。”
鲍勃跟着笑起来,绿色的眼睛里透出些温柔意味,他轻轻拍了拍克里斯瘦弱的肩膀:“你像个贵族家里的小少爷。”
不知道为什么,克里斯从这话里听出一些惋惜和不忍的意思,他有点茫然,但又自觉把这话当做了赞美,很是不好意思地回答:“那这个贵族家庭可太倒霉啦,我什么都不会,迟早会把家产败光呢。”
“那也能养着你。”鲍勃这话说得又莫名很是阔绰的气势,仿佛是他要养着克里斯。
这又叫克里斯迷惑了,于是他只是腼腆地笑着,摆了摆手。
克里斯要是好好打扮一番,确实像个贵族、起码是个什么大资本家的少爷。
他很白,有晒不黑的成分、也有他不爱出门闷出来的成分,但哪个理由都无伤大雅,都很显得他像是娇生惯养的;长得也不赖,脸尖尖的小小的,柔软卷曲的栗色头发乖巧地贴着头皮;一双蓝灰色的眼睛和浅红色的嘴唇就足够叫人目眩神迷了,何况他还总是带着一股忧愁的气质。
克里斯正坐在办公室里算账,他本来就不是很善于和数字相关的活计,但是厂子里的老会计前两年死了,他请不起别人,只好自己硬着头皮顶这个缺。这本帐他翻来覆去对了六次,前两次算出来的不一样,后面四次倒是对上了,只不过没差。
都是赤字。
克里斯眉宇间的忧愁又浓重了一些,他把账簿推到一边,开始琢磨还有什么能变卖的家当,播种机和收割机早在爸爸生病那会儿就变卖了,其余值钱些的银器家具也被妈妈一起带走了,左思右想,似乎真的没什么可以卖的东西了,难不成要卖地么。
他想到了家里那片早就荒芜了很久的农田,租不出去,自己也耕不动。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耕马拍卖会上看到的重挽马,品种是不记得了,只记得最好的那一匹,棕色的皮毛是那样油亮光泽,壮硕健美的身躯剽悍有力,它趾高气昂地跨上展示台,喷了个响鼻,居高临下地环视着在座的竞拍者,高傲却又莫名地很有气度。
克里斯突然想起了鲍勃。
他突然开始想象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