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日,周姨就收拾行囊,带着他离开了陶府,破旧的马车在路上颠簸了半个多月,最后驶进了常州,停在了陶家的果园地盘上。
陶老爷蹲着身松松的环住他,“叫什么?几岁了?”
轻陌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但陶澄总是满口“轻陌”的唤他名字,连晚上做梦都能听到几回,叫他如何不喜欢?轻陌便答,“喜欢。”
陶老爷也笑起来,“之前,一直在偏院里?”
却不想一句关心倒成了诅咒应验,陶老爷当晚就病倒在床上起不了身,连续三五日越发虚弱,急的陶府上下满是阴云。轻陌缩在床角,他听到了传言,侍女嬷嬷也都当他是一股晦气,每一个人都在怪他,嫌恶他霉运缠身还不知道躲远些,竟会坑害他人,实在可怕。
桩划算的买卖。
陶澄“哦?”了一声,“还有这等事,信呢?”
“偏院里没有孩童,你都是和谁玩儿?”
陶老爷诧异,“这是何意?”
“和花草,虫子,小鸟。”
“就是...也难,也不难。”
侍女低声道,“问了,我说‘大少爷没命我带信给你,你别去扰人耳目了。’”
十一.
实在是比吃了媚药还抓心挠肺,可也不能怪轻陌好奇心太重,陶澄都走了好久了也没折回来,说不定这个包袱就是留下来给他的呢?
陶澄垂着眼,缓缓的眨了几下,又问,“他之后,没问你?”
“我...我自是不愿戴在身上,转头就撕成了碎片扔进猪食槽里了。”
平日里他哥哥喜好往那倒霉蛋身边蹭就算了,眼下连他爹都抱着倒霉蛋说个没完,陶澈急吼吼的跺脚,接着就瞧见他娘亲大步走来,他像寻到了救兵,“娘!”
陶轻陌兴奋的一把丢了柳条,三两下就拆出来一个他无比熟悉的铁盒子,盒子上早就看不出什么图纹,有几处锈迹斑斑,只有四个边角磨的光亮。
陶澄将书本扣在脸上,他的娘亲,对下人温婉善良,独独对轻陌恨之入骨一般,到底是什么缘由,让她善性变作恶。
“是啊,你已经七岁了。”陶老爷笑叹着感慨,“喜欢这个名字么?”
百花节那日,三个小学生上完课后送郭先生出门,恰遇见回府的陶老爷,轻陌见陶澄陶澈唤他“爹”,于是喏喏的弯下腰跟了一声“老爷”,这是轻陌第一次见到陶老爷,他不敢抬头也不敢直起身,随后却被捞进了一个怀抱里。
轻陌紧张的不知所措,看着这张离他很近却十分陌生的脸,小声道,“我叫轻陌,七岁。”
仿若元神出窍,徒留一具躯壳定在原处,轻陌好半晌才从恍惚中回神,“原来是周姨告诉他的。”
轻陌也瞧见了乔二奶奶,凶神恶煞仿佛魔鬼一般,他瑟瑟的看着她走到身前,许是陶老爷在场,她没像上次那样口出恶言,只用毒刀的眼神剜了他一记,随后拉过陶澄藏在身后,又催陶老爷,“老爷回屋歇息吧,当心身子。”
陶澄站在私塾里,听了半日孩子们清脆悦耳的朗读声才缓过心神。
陶澈在身后想要拽他爹的衣摆,又不敢,急的转圈儿,又听他爹问,“学习难不难?”
轻陌小心的去瞧郭先生,既不敢说难,也不敢说不难,张张口冒出一句,“噫吁嚱!”
陶澄眉开眼笑的显摆着挤到他爹跟前,“噫吁嚱!爹,轻陌比我和弟弟都灵光,可聪明了。”
朗朗书声又起,“人之初,性本善。”
七岁被叫去和陶澄一起读书的那一年,是轻陌童年里过的最好的一年,但也只有那么一年的光阴可以回味。
侍女紧张的咽下一口,“他虽是周姨的侄子,但也一直同我们嬷嬷侍女住在一起,我...应是我...是我平日里比较好说话,他曾托我给您带一封信来着,我其实瞧他也怪可怜的,推脱了几回便应下了,但谁知他信里写了些什么,万一是不能入眼的...”
陶轻陌又折了一条柳枝,照搬之前揪叶子,最后一片叶落时轻陌忍不住弯起嘴角,“天命难违,这就来拆了你大饱眼福。”
听故事时,时间走的特别快。
轻陌拂开飘落在盒盖上的树叶,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他珍藏的宝贝。
回忆往昔也是如此,仿佛昨日伤口还汩汩流着血,今日再瞧,已经纠结成了经年的旧疤。
轻陌道,“嗯。”
陶澄扬起下巴示意,“说吧,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轻陌打开盒盖,取出他舍不得卖的三张刺绣,又拿出一沓信纸放在桌上,再去拿小桃胡时,清风吹来拂散了薄软的纸张,吓的轻陌赶忙扑身压住,一面收一面嘀咕,“好险。乱跑什么?跑到湖里去了怎么办
明明同住在陶府里,却好比相隔千山万重,哪怕轻陌远在常州时,两人还能艰难险阻的通上两三封书信,可陶府呢,一沟食槽就能化作万丈深渊。
回忆大多苦涩,能忆出甜味的几件往事全都装在了这个铁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