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来,短亭杨柳接长亭,偶有外出郊游的靓装妇人和青葱少女,亭亭玉立其中。乡野村落鸡鸣犬吠,炊烟袅袅。
那青袍女子与陈仙师并排坐在檐下,汉子见着这般天仙似的人物,哪敢有半点歪心思,只觉得陈仙师与她一起走在市井,难免教人猜测,那男人肯定很有钱吧。
汉子开始嫌弃自己的名字不好听,由于谐音饭桶,从小没少被笑话,汉子便询问陈仙师,要不要换个。
陈平安搬了条太师椅坐在檐下,背后旧宅是一座五楹的宽大书屋,藏书万卷,里边书橱柜众多,倒塌歪斜,书籍散乱在地,悉数虫蛀发霉,昔年壁上所悬画幅,悉数坠地,漫漶破碎,兴许多年之前,可能会有一个饱腹诗书的老人在此,纵横排列如墙,壁上悬画依四季时令花期而变更,每逢有客来访入屋,不知主人所在,需要高声呼喊名号,主人闻声佝偻走出……
妇人对此也是好奇万分,竖起耳朵,想要知道个答案。
看得出来,经过这些年的休养生息,桐叶洲有了很大的改观,市井百工重兴,说是太平世道可能为时尚早,但乱世气象转淡,是毋庸置疑的。
反观豆蔻那边,就只有零零散散几件弃而不用的旧时小炼之物,品秩都不高。这与她是野修出身契合。
剑修确实穷。
她捋过鬓角发丝,说若能在一本书上,有自己的名字和故事,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陈平安怎么都没想到,只是这么一句随口胡诌的闲天,那对夫妇一听这个就来劲了,跟打了鸡血似的,本来感觉已经掏空故事的两人,一下子就开窍似的,在确定当真什么事情都可以讲述之后,妇人甚至掏出纸笔,帮着汉子一起按年份算起,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先嘀嘀咕咕,落笔纸上,等到写满几张纸,再去陈仙师那边,当起了说书先生。
在一处旧豪奢之家的山野别业,已是断壁残垣,杂草丛生。骤然逢雨,他们在这边躲雨,雨歇时池水重新聚作水银窝。
陈平安随口说道:“读书人,都喜欢写文人笔记,记录山水见闻,朝野掌故,还有宫闱秘闻、官场内幕什么的。此外水仙山鬼,狐魅花妖,草木精怪,都得有一些。不一定非要记载大事,琐碎事也是可以的。”
。等到真身返回扶摇麓道场,陈平安接下来的闭关,其中一件要务,就是统计一个假定耄耋之年的长寿老人,一辈子大致会看见几十万、还是百万计的各异画面,看见了,又会记得几许。
是不是换成低一境却福缘深厚的黄庭,更能服众?
所以陈平安又给青同寄了一封密信,在信上约好了见面地点。
期间陈平安收到了一封种夫子的回信,说那座祖师堂之内,至少半数成员对此事持有将信将疑的态度,所以很多小国得到消息之后,都是硬着头皮壮着胆子重新凿渎。
一片梧桐叶,便是一座幻象天地。青同手上还有不少这类梧桐叶,如果铁了心不卖,可以借嘛,又不是不给钱,利息都可以谈。
陈平安一边记录,一边调侃询问他们怎么就变得文思如泉涌了。
不难理解,先前米裕就是追杀青壤最卖力的一个,如今经由种秋给出杀二逃一的结果,祖师堂成员不是怀疑米大剑仙的杀力不够高,而是信不过米裕有这种好运气。
他双手握拳,眼神熠熠光彩,说自己这辈子做梦都没想过能够成为书上有名有姓的人。
那对夫妇今儿又去了一趟僻静后院,回来时却见多出了个颜色绝艳的青袍女子,谢三娘便有些自惭形秽。
大概这就叫人的名树的影,隐官亲临桐叶洲杀妖,确实更像是一颗定心丸。
原来如此。
周边并无一座仙家渡口,诸国人气都向鱼鳞渡聚拢了。
那对夫妇时不时就要悄然走远,每次耗费一两刻钟光阴不等,再回来时,俱是红光满脸,容颜焕发。
这天在一处山间栈道停步,范铜终于忍不住疑惑道:“陈仙师,咱们说的那些芝麻大小的事情,听着有意思?”
不过种秋在信上也笑言一句,只要山主在鱼鳞渡现身一次,保证各家势力疑虑尽消。
将两物重新收入袖中,得等那对夫妇鸣鼓收兵才好赶路,闲着也是闲着,陈平安就回到屋内,帮忙重新立起那些七倒八歪的橱柜,看得出来,旧主人是个真正的读书人,所藏书籍皆不重版本,书上多有藏书印和眉批、题跋,是真的读书,而不是那种“看”“好书”。
来者正是从云岩国京城赶来的青同,其实与信上约定的位置还有几百里路程,只是青同闲不住,陈平安虽说故意收敛了一
那位陈仙师说不用,这个名字,在书外不讨喜,书上反而有好处,因为容易被看客们一眼记住。
坐在太师椅上,陈平安开始翻检荒庙一役缴获的战利品,那剑修豆蔻有一件咫尺物,六棱的玉质刚卯。仙藻只有一件方寸物,是一柄形制特殊、连陈平安都不曾见过的古镜,不过要论里边的家底,还是后者更为殷实,光是神仙钱,就有两百多颗谷雨钱,还有两件法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