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出鞘的声音刺耳,许常稚颤巍巍地将眼睛闭上,任由带着红的黑暗将他裹挟,过了好久,他的耳边才传来属于顾拙的呼吸。
许常稚插着珠钗,未戴象征亲王身份的玉冠,他头次遇到有人向他求救,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侍卫向顾拙耳语,而杜高马还在做最后的努力。他奋力地自我举荐:“我死了你们也活不成,顾拙,多少人视你为眼中之钉,有一批杀手、有一批杀手已经到了。只要我活,我活……”
穿着斗篷的安王站在不远处,旁边的侍卫给他重新戴上了帽子,他的视线乍然暗下,窄小的视线里只有站着的顾拙。
他不说话,任由许常稚长睫下的眼睛冥蒙,顾拙慢条斯理地洗着许常稚鸦黑的发。水中有花瓣,此刻的许常稚散发着馥郁香味。
气温一直在降,接连多天都能在只有秃枝的树下看见被冻死的雀鸟,烧来供热的碳火不达荒草漫布的深宫偏院。许常稚在夜里裹着被子,在燃烧着的指节大小黑炭零星的火点中呛咳。
随后无数具血肉模糊的人被带进刑牢,他们有的已经没有生机有的还没有断气,顾拙让杜高马看他们脖子上的死士印记,告诉他属于他的黑暗已经坠下。
舞女苟生下来的孩子算不得金玉,许常稚在后一天没有得到吃食。那还是一个冷夜,他在高烧中吐出了一小滩酸水。饥荒逼迫他出行,许常稚颤巍走出潦败宫殿,在风雪中对上橘红火光。
瘦弱的皇子在嬉笑中沉默。如果他们能死掉就好了。他在炭火前魔怔似的咬自己的手指,反正人在这个世上总会死掉。
“打扰我总是要付出代价。”他轻轻地说,“对不对,杜大人。”
回到顾拙定好的落脚点后热水已经烧好。欲服侍言姑娘的人被言姑娘遣退,许常稚脱下裙装沐浴,他在水中发了一盏茶时间的呆,神思上脸,顾拙进来时,看到的便是一张迷茫粉面。
“任何阻挡我的人都要被我去除。”顾拙笑着,终于露出他显得无害的酒窝,“您做做我的踏脚石。”
巧士帽下,宫里的大宦官上挑的双眼邪祟。
这太丑陋了,失了为官者那层不动如风的体面,混乱挣扎的模样像极了深宫中那些命比纸薄的太监奴婢。许常稚被他提醒,知道自己出现在这里是在犯滔天的罪。
杜高马的死给他带来惊吓,顾拙身上的气味让他作呕。他捂嘴后退,没有即刻地给顾拙回答,而顾拙也体贴,他没有乘轿,只策马跟在后头。夏夜的风凉爽,吹散了大部分堆聚起来的死锈味。
他眼中的觊觎如此明显,一个疯狂的想法迅速在杜高马的脑海中成形,他指着顾拙,颤声道:“你……你要挟天子……不,你不是,你对安王……”
活不成了。杜高马的保命牌已经被找到,生命的流失让他变得疯魔,于是杜高马又厉声叫嚷:“擅离封地,哈哈哈哈哈,这会死!许常稚!许幼鸢,你和滥用私权的顾拙一起,你们都会下地狱!”
许常稚不太明白顾拙的话。
“因为我的小鸢已经决定要你死。”
冬日难眠,许常稚在饥寒中生了病。入口的饭菜冷彻,他请求热一热食物却引来嘲讽,侍从吃着别的贵人赏给他的瓜子,轻蔑地同宫女交谈。
这让顾拙不由得联想到春尽,那时的桃花色如霞火,落入水中,漂亮得不可方物。
“看看我吧,许常稚。”
“我是弯刀,我想要做你的弯刀。”
为首者身披大氅,行走中拂尘隐现。他停下驻看许常稚的那张脸衰老圆润。它被仔细装点过,皮与皮之间堆叠着的肉缝死白,唯余唇有着突兀猩红。许常稚昏沉着头怯懦地报上姓名,随后他摇摇欲坠的肩被手撑起。
他咬唇,简单思虑后露出的恶意坦荡,隔岸之人伸手纵火,招呼着身边的侍卫向顾拙递话。
受生母惠的老嬷嬷于夏天辞世,自那以后他连偶尔的好日子也无。看顾许常稚的侍从宫女不受他庇护,故而也不给这份皇家血脉尊敬。寒夜总过不完,他们捡拾着惜薪司拿来的劣等碳石,嘻笑着将碎屑留给他。
他知道许常稚的所有,那个他喜欢的画本,那个过关斩将的主人公。
天不遂愿,他看中的可拿捏之物被端王先一步握于手心。大太监最终只施上一次恩,再来便成了冰冷湖下未能善终的游魂。
许常稚十四岁那年冬天,皇城下了很长时间的雪。
很快他身边的顾拙发出一声嗤笑,似乎不能再忍耐的,这位过分沉着的巡按大人走过去将已经十分狼狈的知府大人踢倒,一旁的黑衣侍从抱着还带泥土和佛香的匣子跪在顾拙的身边。顾拙打开它们,一册册账本散发着金钱的糜香,他背对着许常稚,在杜高马震惊的眼神下露出了有些狰狞的面相。
安王站在一片没有生命的死尸之中,他的衣服连同下摆都干干净净,身上沾了血腥味的顾拙轻轻地蒙住他的眼睛,很温柔地对他说话。
“无所谓了。”顾拙命令人将他拉起来,背光的眼睛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