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乐渊岳身穿战甲站在练兵场的看台上,迎着刺骨的寒风,心不在焉眺望京城。大雁在天上盘旋,鸣声犹如悲歌,一次又一次在刺痛他的耳朵。
沉重的脚步声踏上看台的木阶,他被故意加重的脚步声引去注意,瞥见同样身穿战甲的武兆扬手执长枪,带着眼角的瘀青面色不善走到自己身边,看向他方才眺望的方向。
「今晚便是逼宫之日,你身为主帅,应当放下杂念,专心战事。」
乐渊岳抓住看台的木栏,垂下眼睫,挡住眸里的心事,蓦道:「那日打了你,抱歉。」
「哼。」武兆扬抬手一擦眼角的瘀伤,掐紧长枪,「算罢,是我太冲动。」
他看着台下的军队幽幽叹了一声,犹如自语道:「其实我早知阿弥一心求死,只是我始终不忍见他就此离我而去,就算他被人亵玩,苟延残喘,我也想他一直活下去,一直待在我身边。」他转头看向乐渊岳,牵起一记难看又苦涩的笑容,「我是不是很自私?」
乐渊岳抿嘴摇首,仰天垂肩轻叹,一团飘渺的白雾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散去,「我何尝不是自私之人」
「他伤得很重麽?」
乐渊岳闭上双眸,哽咽一声,强行压下伤悲,歇力用平淡的语调答道:「大夫说,就这一两日了」
武兆扬双目圆瞪,手上的长枪差点被他掐断,手用力得籁籁颤抖,「是我是我害了他!」
「不,是我的错,与人无犹。」乐渊岳转头看着他,眼泪早已盈眶,他却不肯让它们夺眶而出。「蔑儿为了我受人利用,以毒香熏衣入宫,接近女帝。毒入肺腑,早已无药可救。若我以前不作拖沓夺回江山,便不会造成今日之果,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为何」
乐渊岳颦眉苦笑,道:「他便是如此,暗地里做着害己利人的事便以为对我好,独自背负所有骂名,却没想过我会有多难受,有多担心,有多不舍。」
「渊岳」武兆扬一手轻拍他的肩膀。
乐渊岳抽了抽鼻儿,眼眸一转,吁出一口气,「没事儿,到了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
「但愿如此。」
马车辚辚,在青石板上颠簸不停。
车中软榻再厚,也抵不住快马赶路的颠簸。榻上之人被这阵颠簸摇醒,混沌的双眸尚未睁开,已觉喉间乾涩如漠,稍咽一口,便耐不住喘咳起来。这阵喘咳越来越烈,整个人咳得卷起身子,一手抱臂,一手捂唇,倏忽吐息一窒,咳出一大口血来,染红了车板,也染红了那人的鞋子。
李蔑无力地歪倒在榻上,两眼虚浮,眼光飘忽於对座之人身上。
他吃力勾起一边唇角,笑道:「王爷?」
李敻交叠双腿,抱臂坐在气若游丝的李蔑的面前。他歪首下眼一瞥被血污溅上的鞋子,不屑地挪开脚,「真脏。」
「哈哈,咳」李蔑咽下喉间的腥甜,用虚软的手撑起身子,青丝缕缕披散身侧,大红色的薄被自肩上滑落腰际,慵懒之姿令人顿觉媚艳无比。他看到李敻厌恶的目光,不耻反笑,甚至笑得妖冶,「贱ji身上的血好像与王爷一样肮脏。」
李敻闻言横眉努目,扬手搧了李蔑一记聒子。李蔑一下子倒在榻上,朱紫的唇边落下一道血痕。
「你这样的贱人也配与本王相提共论?!」
李蔑无力起身,索性躺在榻上,轻笑道:「我配不上又如何?反正我已是将死之人。」
李敻揉掐自己打过李蔑的手,挑眉仰颏看着面前这个不识好歹的男ji,冷哼说:「伶牙俐齿,我看你能否嚣张到明日!」
车夫驭声歇马,颠簸渐小,一人从车外掀帘进来。李蔑撇目一看,那人正是严靖山。
严靖山瞧了他一眼,便对李敻说:「王爷,到凝翠宫了。」
李蔑一听闻到了凝翠宫,整个人立即螫了一下,双目睁得又圆又大,唇色一下子变得紫白。
李敻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多管他那怪异的反应,迳自起身下车,「命人把他抬进来。」
「是。」严靖山拱手应了,便示意车外的大汉进来抓起李蔑的手,如破布袋般挂在身後,步进已然有点残旧的凝翠宫。
伏在陌生人的背上看着见证他长大的宫殿,看着已长高不少的草木、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朱梁画栋通通都有他与娘亲一起相处的回忆。
曾经,这里记载了他以真龙天子诞生之日;曾经,这里充满了孩子与母亲的欢笑声;曾经,这里是一个美满的家;曾经,这里有位皇长子与皇后
如今这些种种不过是过眼云烟,是一场梦,眼前颓败荒乱之状才是真实。
他看向娘亲生前最爱的莲花池,如今虽已乾涸,但在他的眼中,仍是那麽美丽,正如他脑海里永远那麽慈爱柔美的娘亲。
想不到,有生之年仍能回到此处;想不到,能回到这里终此一生
「把他扔在这里,我要澐肇见到他之时,他已是一具屍体。」冰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门前那个逆光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