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不在人世的徒弟,方虚子轻声叹息,关慎争闻声望来,他随即放下木桶,微躬身行礼,尊称道:“孙儿见过师公。”他的语调总是恭谨有余,感情不足,方虚子无奈地摇摇头,径自推开木栅门进了屋舍。小孙儿几乎无可挑剔,学武能勤奋耐受苦劳,平日Cao持家务也是有方有法,就是性格上太淡漠冷然。方虚子至今尚未想通,如此彻底相反的性情,小孙儿怎拜得他那疯疯癫癫的徒弟为师。
关慎争把剩余的两桶水倒进水缸,翻上木盖,将几只还要啄他的小鸡放进了竹编筐里,然後便绕道厨房准备早饭。不消多时,备好一碟小咸菜,一锅小米粥。现值盛夏,他把红砂锅放在窗台上闲凉,先抱了小堆干草去喂马。前日师公托人从山下送来了一匹棕马,养在後院里,也不知有何种用处。
把马喂完,顺便取了笤帚清扫马粪。马粪臭得很,他走到树林深处去埋进土里,这才算是了事。折回竹屋,关慎争洗干净手脚,穿好布靴,小米粥也摊凉了。他端上托盘里,再放上两副木制碗筷,关上窗门回到主厅房。方虚子坐在桌边看信,见他进来了,就把信纸折叠,放进衣袖之内。他倒不是在怕小徒孙会偷看,这少年武功Jing绝,可竟不识得字,也不愿费半点学武的心思去学文,至今都只写得自己名字。
关慎争压根没去理会他这有点隐秘性的动作,仅默默将早饭摆好,盛上半碗粥放到他面前,说:“请师公用早饭。”方虚子拿起筷子,端起饭碗,看了一眼仍然站立著的徒孙,禁不住皱眉道:“师公和你说过多少次,不用等到我让你坐才坐,我不是一个墨守成规的死老头。”多年前,总有个不肖徒弟骂他死老头。
“是,孙儿知道了。”关慎争淡淡应道,他在次位坐下,端起了碗筷用饭。他虽答应了知道,但下次肯定还是跟愣木头似地戳在那儿,口头说说,屡教不改。方虚子憋了几句话想拿出来训训他,後面觉得没意思,也就不想去说他了,埋头就喝粥。
关慎争人不多话,为人处世有条不紊,吃饭也是缓慢安静,反倒是方虚子把粥喝得呼啦啦作响,很是不雅。如此连续喝了四五碗米粥,方虚子心满意足地把碗放下,顺捻著胡须,打了一个饱嗝。关慎争喝了两碗,用衣袖把嘴一擦,起身就要收拾桌子,方虚子却制止地握住他的小臂,道:“不忙不忙,先放下,师公有事告诉你。”
“是。”关慎争把手臂收回,他在原位坐好,眼尾余光瞥见了窗外明朗的天色。现在大概是卯时三刻,他还有剑要练,希望师公莫要唠叨得太久。方虚子清清嗓音,一改用饭时的失态失仪,他端起师尊长辈的架势,对少年说:“你去凤凰城寻师公的一位故友,帮我带把剑回来。”
原来不是又要训斥他的性情是怎样不好,关慎争略觉意外,他不解地盯著方虚子:“师公这次为何不自行前去?孙儿还有一套剑法未练成。”方虚子顷刻就沈下脸,说是面如锅底也不为过,怒道:“你这忤逆徒孙!师公让你去办事,你居然胆敢推诿,还大咧咧问我怎麽不自己去,也不想想我岁数有八十七!这样不孝子弟,镇日只知道练剑打拳,我要你有何用!”
料不到一句无心的话会钓来这番厉声呵斥,关慎争有点不可理解,他微微低下了头,认错道:“师公,孙儿错了。”方虚子见他当真以为自己动气了,一时不知如何接话了,暗暗骂自己用词没分寸。他一生只收过闻於野为徒,受他托付照顾关慎争,只把这孩子当徒弟的孤儿来看待。不论这层关系,他也真是从心眼疼这个少年,在这深山里,将他放在身边抚育成人,这种情感不亚於亲生祖孙。奈何这孩子只知沈迷武学,将来恐怕会一生孤独,哎,於野当初求而不得,他真希望小孙儿能有个伴儿,有生之年能见得他成家。
听不见他再给吩咐,关慎争心有几分不安,他只得抬起俊脸,却不经意撞见方虚子落寞不语的样子,怔住了。他印象中的师公,在人前是温和雅致的道长,私下是麻烦又Jing力充沛的老头,几时曾有过这等神伤的时候。
忖度了片刻,关慎争总是冷凝表情难得有了小变化,他慢慢靠到方虚子身边,说:“师公,孙儿错了,您别生气。”这道歉的话一出,方虚子皱起的老脸显得更伤心了,他可怜兮兮地看著关慎争,逼得关慎争只得忍住怪异感,轻轻去挽住他伸过来的手臂,尽量让语气听来温柔,问:“师公,凤凰城在哪里?姓甚名谁?孙儿几时启程?”
方虚子顷刻笑了起来,就像一朵将要枯萎的花朵又重新绽放了,他的笑脸灿烂极了,慈祥地拍抚著小徒孙的手背,说:“你下了山,就直往西边去,过了关卡就出东升地界了,你仍继续往西,就会走到凤凰城。我那故友是凤凰名人,你到时拦人借问铁口算命许老头何在便可,会有人告诉你的。”关慎争全身都有些发僵,这般如若撒娇的姿态,他不敢动弹,只感到骨头都在发麻,忍耐著又问:“师公,几时启程?”
他问得急切又积极,方虚子不做多想,只递出了师令:“後院的棕马给你骑去,带上你房里的小包袱,即日启程。”闻言,关慎争便立刻放开了师公的手臂,他快步冲去房里取了包袱和随身的青玉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