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铺天盖地的浓苦药味萦绕满室,屋子里的炭火将每一寸空气都烧的灼热逼人。
饶是如此,叶汀身上仍是越来越冰冷,所有的血色都褪去,徒留下一张苍白到了极点的脸,和紧闭的眉眼。
血shi透了床榻,屋子里所有人越发缄默,约莫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宋御医颓然是坐下,哑声道:“胎盘未娩出。”这两天两夜,宋御医像是又苍老了许多,眼角悉堆的皱纹,越发显得清晰。
太医上前,将叶汀合拢的双腿再度分开,顺着半截脐带和张开的xue口探入,温热黏腻的胞宫柔软又脆弱,手指在宫体内摸索半晌,将胎盘拢在手心,这才顺着产口缓缓掏出。
叶汀本是昏死过去,被活生生痛醒,嘶哑着喉咙呛咳几声,又睁着灰蒙蒙的眸子无助的看向魏渊。魏渊俯身细细吻过他眉眼,无声泪下。
太医将胎盘取出检查半晌,发现腹中仍有残缺未取出,正待再探入腹腔去搜取,手腕被蓦地握住。
“陛,陛下……”太医心下一惊,忙收回手,俯身跪下。
魏渊松开手,指尖拂过叶汀眉心,缓缓伸手盖住他的双眼,他听到自己声音像是被揉碎成砂砾,散落满地,一字一字宛如滴血。
他说,“不用了,让他走。”
手心下有些温热,透着指缝落下清泪,苍白的唇角微微弯起一瞬,转眼凋谢。
那天魏渊对叶汀说了很多话。
他告诉叶汀,其实自己看见他的第一眼时就很喜欢他,可若是知道末路痛苦,他宁可从来不曾误他这一生。
他告诉叶汀,那年去西北时,叶太傅曾找过他。且以叩拜大礼将自己的儿子交托给他,希望他能好好待叶汀,亦希望若有朝一日,进退维谷之际,能予叶汀一个放手。可他有负恩师所托,既没能好好照顾叶汀,又贪心未曾在该放手的时候放手。
他告诉叶汀,他亲自为他选了一匹小马驹,就养在殿前,希望能够一起照顾着它长大。当知道那匹照夜玉狮子是叶汀驯养出来的时,他真的很难过。照夜玉狮子是他亲手葬的。那乌夷公主被他遣送会乌夷,自此乌夷与华,决断商路,再不往来。祸国公主被遣回故土,是何境遇,又干他何事。
他告诉叶汀,沈堂亦未曾死,只是他当初不想叶汀站在风尖浪口,才未能正大光明的将沈堂放出牢狱。沈堂走的那天,一人一马一个简单的行囊,站在渡口等他的是绾娘。
他告诉叶汀,自己有太多太多的后悔,可最悔的,是当初一意孤行要了他,却又没能好好保护他。
这些话,多想能提早说给他,可百般蹉跎,最后却没有一句再能入了他的耳。
最后却只能悲戚,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
嘉元元年,举国大丧。
叶汀死时,年不过二十四,曾多年戎马倥偬,征战于西北。亦曾伴帝数十载,为他开疆拓土。后为君后,诞一子两女。终,逝于长门。
魏渊后来在叶汀枕下发现一书,以血为墨,这是他留给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愿千罪尽归我身。
那一年,魏渊不顾朝臣反对,执意为君后复位。
谥号,端烈。
六十三、
除夕那天,小雪未霁,宫里的九曲回廊上金缕白纱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
御书房内,散不尽满室浓郁酒香。
碎裂的酒坛玉盏在地上堆积,映着白烛莹莹火光,泛着冰冷的色泽。
衣袖拂过桌案,卷落一只金樽,轻磕地上,那泠泠声响,显得夜色愈发寂静。
胡礼轻拢垂落的袖袍,抬了抬眉目,看着坐在对面的帝王。
魏渊身上龙袍微皱,未玉冠束发,脸上满是青色的胡茬,一双眉眼犹如搅弄了河底满是浊色,仿若苍老数十岁。杯盏被扣在指尖,他的眼底映着烈酒的涟漪,眉梢浮着失魂落魄的苍白。
手腕一抬,一杯酒尽,魏渊呛咳几声,无力垂落指尖。桌案前放着一张破败的布帛,叶家的书法气势端庄,遒劲郁勃,传百年之久。至叶汀这里,失之周正,多之豪逸,独具一体。布帛之上,血色斑驳,指落之处力顶千钧,倾势而下,一气呵成,可见其心之坚。
只是那血字落了魏渊的眼,却宛如利刃割划在心口。他抬手,指尖撑上额头,怔怔看着烛火,音色沙哑:“自他走后,从不肯入梦,恍惚亦觉得他还在身边,眼到之处都是他的影子……”
魏渊抬头,呢喃问道:“他走时,一句话都没能给我说……”
“堪舆,你说……他最后,在想什么……”
胡礼将头抬起,埋在Yin暗中的脸被白烛映的忽明忽暗,他看了魏渊半晌,轻声道:“想家。”
那冰冷的长门不是他的家,那华贵的宫殿不是他的家,那父母俱不在的叶府也不再是他的家……
曾经他也有家,年少时严父慈母曾予他过一个家。西北时,袍泽兄弟曾予他过一个家。哪怕年当廊州,一方营帐里,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