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这个上帝由于出于美观的考虑疏忽了另外一些方面而创造出来的生灵没有任何领会这则寓言的可能。他甚至想,倘若是柳横波在伊甸园中,那么大约不需要那条蛇的诱导,他就会自己将每一棵树上的果子都尝上一遍,之后还会主动告诉耶和华,那些果子并不美味。
“可是……如果已经吃下了果子,怎样才能不被赶出伊甸园呢?我是说,就算犯错出来了,是不是还能再回到伊甸园中去呢?”
问话者是秦楼月,多日以来一直显着殷忧的秦楼月。他那姣好的面庞上此刻发出些苍白,被温黄的灯光映出略微失神的眉目。他声音不大,却浸透着惑然,急切想求条出路,求一片青天。
雍希羽凝望了他一会儿,忽然感到也许这只看似中规中矩的羔羊才是最易于偏离常轨的那一个。柳横波的摇摆不定和易受诱惑是常人都看得到的,因而也容易防范;而让人始终放心的秦楼月,不声不响按照吩咐行事、从不吐露心曲、惯于隐忍煎熬的秦楼月,由于留给人温顺的印象太深了,所以才会让人对其掉以轻心,以至于一朝一鸣惊人罢。
也许长期严格洁身自好的处女才是荡/妇的最佳候选,这是雍希羽观察了秦楼月一段时间之后得出的结论。相对于小妮子那种一眼即知的浅薄,这颗并不粗糙的灵魂所展示出来的对于欲念的触探更为值得警惕。禁果让他知道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鲜有凡人能够把握得当的世界;那个美妙虚幻的世界跟他们生活其中的这个世间是多么得不一样,——这个世间对你有诸多要求,那个世界对你一无所求。在那个世界,所有的恶都得到赞美,所有的弱点都得到宽宥,你被允许同最坏的那个自己乱lun厮缠,随意张开身体体验情/欲的极致——灵魂欲冲脱出rou体之外的极致。尝过禁果的秦楼月已然对那个世界生发出渴望,他向那个世界伸出双手,然而他的脚仍踏在清心寡欲的世间。他既想过去,又想留下,既想一跃而上,又想平安折返。正被这两种愿望撕扯的秦楼月哀恳地望向雍希羽,希望雍希羽告诉他,坚定地告诉他,他应当摒弃那个世界的呼唤,心甘情愿地接受这个乏味世间的一点一滴。他要雍希羽告诉他,那个世界的快乐是不对的,这个世间的乏味和琐碎才是应当接纳的。他双手紧捏地仰望着雍先生,他以为雍希羽是这个世间罕有的不惑之士,他等待着这个不惑之士来给自己指点迷津。
雍希羽看出这一点,首先在心里问了一个问题:“我真的是个不惑的人吗?”手按在上,他沉默了片刻,“果子跟伊甸园比起来,你认为孰更能持续久长?在短暂和久长之间,你是愿意选择短暂还是久长,假使短暂会应允你短暂的欢乐,而久长至多只会给你久长的平淡?”
秦楼月微启了唇,眼里似有水色一晃,他想雍先生的比喻真是贴切极了。
“什么是短暂的欢乐?”小妮子永远都想要被人注意,他来回看着大家故作好奇地问,“是像冰激凌那样的吗,甜甜的好吃却很快就吃完了?”
高似兰对他们三个人各扫一眼,这段时间以来的接触让她或多或少地知道了一些有关于这两个小老板的事——正在发生的事,她没到昆明之前的事,跟那一两个远在前线的人有瓜葛的事。看了一周,她最后将目光停在雍希羽身上,她自然早就知晓雍希羽心中那唯一可对其判断力和情感产生摇撼的那个人是谁,她甚至一点儿都不对此感到惊奇,——她想起李沉舟那副微笑的漫不经心的眉眼,那副眉眼向所有的人传达爱意,左右一瞥,就俘获花叶一片。最糟糕的是,那副眉眼的主人对此很可能不知情;他无意识地在旁人心中播下火种,自己闲闲地去了,却不想身后的爱慕者已在火中焚身。——雍希羽就是被慢火焚身的那一个,他像一尊渡劫苍生的佛陀一样稳坐火中,小心地不叫眼中流露出求不得的痛苦。高似兰理解这种痛苦,因为她自己的那份爱情是更加的无法求得了;一颗种子刚刚萌发,就永远地失去了那片引它生长向上的天空。
“还真是像冰激凌那样,好吃而不久长,”高似兰缓缓地开口了,她也摸了摸柳横波腿上的“圣约翰”,“只是吃了冰激凌比吃寻常饭菜更容易肚子疼,对肠胃也有算不上好的影响。可惜架不住冰激凌好吃,小孩子尤其架不住。”她又摸了摸小妮子的脑袋,理解地对他笑笑。
柳横波马上也冲她笑了,他想要取悦高似兰的心情跟想要取悦雍希羽的心情是不差分毫,尤其是他喜欢被人叫作小孩子。
“所以,也就小孩子或是孩子般心性的人才会宁可肚子疼,也要一尝冰激凌,大多上了年纪的人是不会这样的。他们更愿意好好对待一日三餐,即便吃得简淡,忍着口腹之欲,换来心平气静。再好的滋味,既与自己的身体不合适,又知尝过即消,不得长留,这两厢撞遇,很容易发生毁灭。不若将其放在心里,隔着点儿距离雾里看花,大概更好些。”
雍希羽锐利地看向高似兰,他猜高小姐的这番话绝对意有所指,看来这个跟他一般过着清教徒生活的女人也在观察揣摩着一切。高似兰的脸上没有明显的波动,她是怀着真诚的心意向他们阐释,他这个勤勉、严肃而端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