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这个么——平顶职员很想当场咧一咧嘴,却是忍住了,他心里决定要在今日晚饭时把这件事当作笑话对着家母讲一讲。
穿夹克衫的男人手上一动,平顶头没看清,只感到一抹翠晕在空中一划,定睛瞅了瞅才看出那是个扳指样的东西。这时那男人开了口,“这驴是我的,确切的讲,是我那婆娘养的。那婆娘跟我闹气分居,一个人跑来香港,我替他养着驴。如今到岁末,想着他气也该消了,就带着这驴过来找他,两人好接着过日子。”话说得慢,脸上的表情显着谑喜,侧头看着那驴,满意地点点下巴,显然驴身上的装扮就是这柳姓军官的手笔。
平头职员默然片刻,他凭直觉感到这番说辞中有什么东西不大对,然而却无法道明。这个军官身上的一切都是于斗室中成长起来的他所不熟悉的,因不熟悉而生敬畏,又因了敬畏而矮身一截。太阳已经更加地往西边沉了下去,近处的海水波涌着变成了蓝紫色;他身后,准点下班的同事已纷纷夹着背着各自的包走到了民光街上。平头职员那热爱世俗的糊涂心肠一下坚/挺,他迅速地按下印戳,把船票还给那个牵驴的小仆,“欢迎到香港岛来,祝愉快。”栏杆提起,平头职员脖子一抻,“下一位!”
两人一驴悠悠地走上南边的民光街,沿街一溜排候客做生意的黄包车夫偏着身子盯上他们,有好几个已经跳下车招揽道:“先生,坐车?”“坐车吗,先生?”
那穿夹克衫的男人——自然就是柳五——目光一绕,拣了个屁股生得最为挺阔、肩背生得最为浑圆的车夫,又点了他后头的一个车夫,“我跟他坐车,”手指着小丁,“但这驴儿也得跟了走,你们走慢些,别喘了驴子,——如何?”往口袋里一摸,先摸出若干钱钞,继而是一张信纸。钱钞的腥甜味撩过车夫的鼻息,两个车夫当即拍了板,“没问题!”不就是要走得慢吗?谁又能不乐意慢慢走呢?
柳五坐上了车,从小丁手里接过驴绳,对着那张信纸报着目的地,“呐——去天平山街和居贤坊拐角的那家太昌楼,斜对着卜公花园的那个,——你可知道?”
那阔tun车夫一甩毛巾,“知道,卜公花园麽!”撒了大腿就要狂奔,被柳五“哎哎”地制止,手抚着青驴背上的流苏织物,“步子放慢些,驴儿年纪大了,跑不快。”
于是这天傍晚,从民吉街、永乐街、文咸东街到皇后大道中这一路南来的电车上的乘客、汽车里的司机与路上的行人,都目睹了这样一幕:一前一后两个黄包车夫以闲庭信步的姿态拉着客人缓缓而走,而那坐在前边车上的客人手中,正牵了一头仿佛马戏团里用于串场表演的驴;驴身上彩色翻飞,鲜妍夺目,路过不少商铺门前,和着那“圣诞快乐,新年快乐”的旋律,引起无数人的微笑和侧目。
小丁几乎是头一回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只见他又新奇又不安地不停地在车座上扭着身子,去看那驴儿,去看街上的大气球,去看那些冲他掩嘴而笑的年轻姑娘,——身处亚热带气候中的她们一年四季都安然地露着胳膊和小腿。而坐在他前面的柳五,则除了眼前那个车夫似曾相识的屁股之外,什么都没瞧见;他自码头那会儿起就在盯着这车夫的屁股看了。
“形状勉强可以,却是明显小了一圈,”他好整以暇地在心里评价,手里摩着那枚扳指,想着不出一个钟头就要见到李沉舟,今晚他得以把自己无法无天的“老伙计”埋到那颗大屁股里搅水捣蒜,就不禁笑得露出牙齿。
“圣诞快乐,新年快乐”的欢歌飘在了身后,柳五坐在车上,牵着驴儿,平生头一回如此喜色盈面地,像是去迎亲的新郎官,这么被全街的人祝福着,随着滚滚的车轮去接属于自己的那个大屁股婆娘。
卜公花园东北角的太昌楼里,杜少爷坐在桌对面,瞧着康出渔一边从鸡身上撕下一条腿,一边咂咂地咬着筷尖,桌子当中的一锅老母鸡汤冉冉地冒着香气,两人面前的白米饭各各莹润如玉。
“哎,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康出渔两嘴将鸡腿rou卷到口里,撇着两瓣油唇问那杜家少爷。
杜少爷忙放下饭碗,“说到日本人对你们放毒气弹!”
“欧,对了,毒气弹,”康出渔支着跟光溜溜的鸡骨头,“当当”地敲着砂锅的边,“那东西,歹毒哇,黄绿黄绿的,眼看着那顺着风势飘过来。前头那些个兵,原本好好地蹲着呢,就这鼻子一嗅,可好——咕嘟就倒了下去,还软绵绵的!那个眼泪鼻涕淌得哟,根本止不住!鬼抓墙似的,尽掐着自己的脖子这么咳咳——”
康出渔丢下筷子,做出那翻眼吐舌的骇人形状,给杜少爷瞧得眼睛溜圆,给站在吧台后面帮忙做冰激凌nai昔的杜詹妮看得“扑哧”一笑,回头冲夏樱桐道:“妈——康爷爷又在说打仗的故事了!”
夏樱桐胳膊肘撑在柜台上看账簿,闻言眼睛也不抬一下,“叫他们两个快点吃,吃完了到楼上坊子里去给阿秦帮忙!这晚上生意就要上来了,还这么夸夸其谈呢,真有那么多要说的给我到楼上说书去,我每月多给他工钱……哎对了,詹妮,你作业可是写完了?你别在这儿掺合了,回头做完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