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温回宫返回洛阳的渡口。但回程很顺利,比约定的时间还提前了两三日。
这应该是符合他一个潜意识的愿望;这一次他是想等一等的。
他给一般人的印象总是神出鬼没,来很匆忙去也很匆忙,飘忽不定而且随心所欲,只有他自己知道苦不堪言。罗宛则与他相反,甚少轻举妄动,比磐石还磐石,可以轻易知道到哪里能找到,会在哪里等着他。
他已让罗宛等待过很多次。
也可能罗宛只是无事可做,——用本人的话形容,槁木死灰一样,——顺便等待他。
船离河岸越来越近。被雾笼罩的野亭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影。
那人靠着栏杆,模糊的身形看起来萧索寂寞。
应天长的心脏突然剧烈的狂跳起来。
难道他来得还不够早?
他没等船停稳就跳了下去,几乎一脚踏空,衣衫下摆都被水溅shi。他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自然的朝亭子走去,压低目光注视正前方的地面,中途还想要不要拿扇子出来保持镇定。
等到他看清楚那人的面容,他就后悔起自己干嘛要来这么早了。
曲直君微笑着看着他,五官在朦胧的昏暗中非常不真实:“你想见的人没有来吗?”
应天长老老实实的回答:“还未到时间。”
曲直君显出一种让应天长恨不得在他脸上打一拳的心照不宣的表情。
“这或许很困难,但你不要放弃。”他以过来人的口吻语重心长的说。“世人庸碌,只会指手画脚,而这种事情是冷暖自知的。”
应天长叹道:“这话从你口中说出,实在不能给我丝毫的安慰。”
曲直君不以为忤,语气反而很关切。“你很讨厌我吗?”
应天长很真挚。“我为什么讨厌你?我反而很羡慕你。你富可敌国,又如此风流多情,武功之高更是举世罕见,被你打那一掌,我昨天都还在吐血。”他完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飞快的一转。“你那些小美人呢?”
曲直君道:“我是来等你的。”
应天长心中可谓万马奔腾,苦笑道:“等我做什么?我又不美,黄粱也已经不在我身上。”
曲直君道:“你误会了。我并不是来跟你做交易,相杀,或者其他一些劳心劳力之事。你即将远行,我只是来送你一程。”
应天长疲乏的看着他,什么都不想了。“不知阁下希望我有怎样的结局呢?”
曲直君并不回答他这露骨的问题,只是郑重而恭敬的解下了腰间的洞箫。
袅袅的箫声已远。应天长仍旧站在亭子里。
他这时候觉得罗宛不来可能比较好了,刚才那诡谲到近乎发梦的场景无论如何也不能称上一个好兆头。曲直君那一曲与其说送远,更像在给他送终。曲直君如果真想要他的命也无所谓,毕竟这样想的人一向不少,但曲直君的目的似乎不止如此。随便那是什么也罢,他现在不想考虑(反正全部拒绝),也不想考虑别的事情。他全部的Jing力都用在揣测罗宛会不会来上。他甚至辨认水上经过船只的数量,无意识的以此来占卜结果,这也并不能说明他就比平常更疯魔,因为有时候他就是靠钱币正反面来决定事情的。
但直觉和天意不能帮助他解决这个问题:已经失去落雁刀的罗宛,是否还愿意做他的刀?
他想或许罗宛的愿望已经没有那样强烈。
他突然想起摇曳着意外寂静的月影的江面,罗宛胸膛贴上他后背的温度。再早可能还有一些模糊的,连发生没发生都不确定的细节,但他懒得去考虑那些了,只自作主张想一些最重要的,无法推翻的确证。那温度就和后来败雪阁寒室里一样,和一个月前罗宛落在他唇上的那个吻一样,——他不由得摸了摸嘴角,确定那痕迹还在不在,——在是肯定在,可是已经陈旧褪色。逝者如斯夫,他就站在这里,想每分每秒是浩荡江水,罗宛的愿望则是浪chao,时不时会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气势扑上沙滩,去撕咬他的脚踝,随之而来的则是下一秒身不由己的退却。他相信前者就好像他相信后者,然而理智告诉他事情不会是如此,这只是他的错觉,或者一种潜意识的希冀,别说那个吻在上个月,就是在昨日,或者哪怕方才,那么这一刻过去,他依旧不能确定。
他明明白白的知道这样想的自己可说恶心透顶;那么反过来,对于这样一个恶心透顶的自己,是否确实也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
然而他为什么要反复纠结于罗宛的愿望,他自己难道就没有愿望?难道他的愿望还能取决于罗宛的愿望?
他不知道他的愿望是否等同于罗宛的愿望。唯一可确定的是他极其期望此行可以有罗宛陪同。
这性质可能很严重,也可能各自目的还是有微妙的偏差,但现在换他求不得这是无可奈何的了。曾经他以为这事虽然很难以启齿,很伯仁,总算其实他置身事外,到底能高枕无忧。谁知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轮到他去默许,去暗示,这都不够,逼着他转守为攻。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