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烟放下,嗓子干得像是军营门口那棵老树树皮。他觉得喉咙在烧,烧得特别厉害,熬了一晚上的眼睛看什么都是有点红红的。他摊在小亭子的凳子上,风吹过他觉得有点冷,可身体里面又很热,像是太阳要从他喉咙里面吐出来一样。
一会儿太阳出来了。他迷迷糊糊看到了一盘太阳,特别红特别大。
王远在电话里说,“烽哥,我喜欢你。”
喻烽烧得脑子只剩下浆糊了,他下意识说,“我也喜欢你。”
说完他眼前一黑哐一声跌了下去。
“你这是自找的,不睡觉只抽烟他以为自己是钢筋水泥啊?”医务室小医生穿着个白大褂清凉凉地说,“过度疲劳昏厥,高烧,打了退烧针了,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底子好着呢。”
任淮生谢了小医生,在床边守着,开玩笑,“看到了吧,让你好好睡觉。”
喻烽摊在病床上眼底还有点乌青,烦躁,“这么多人晚上你睡得着?”
“睡不着也得睡,哪有像你这个熬法的?我问门口值班那个小战士他说你四五天晚上在门口值夜班你有病是吧?人家轮班轮的好好的,你是抽烟抽得满脑子乌烟瘴气了是吧?”
喻烽咧了咧嘴,莞尔,“行了,我睡一会儿你别打扰我可以了吧?”
“行,你睡觉。我不打扰你。对了,忘了跟你说件事。我回去的时候我爸说你妈来找过他,让他帮忙你调职的事情。本来我爸是想就手帮个忙也没关系,结果你妈这人太客气,送了那么多东西来,还塞了卡,搞得我们家怪不好意思的。东西退回去了,你跟你妈说一声,别送东西过来了。”
喻烽皱眉,“我怎么不知道这个事?”
“你妈那是担心你前途。她还能帮你什么啊?调了以后真就帮不上了。你也别怨她。”
喻烽沉yin点头,“好。我知道了。”
喻烽睡过去,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在一片内陆深处,荒芜的乌有之乡。太阳挂在枯枝上像个装饰品,灰色的大鸟怪叫着掠过,停在一截横倒的树干上。大地的纹路显现出来,和年轮一样,一个个圈套在一起。他从一个圈走到另一个圈上,风吹过来,沙土擦过发间,土地的纹路跟着风势变化了,圆扭曲了,这边凹进去一点,那边凸出来一点。
喻烽从焦灼的干渴里醒来,王远坐在床边上拿着一只铁锈的水杯,上面用红漆刷着“驻岛部队”的字样。喻烽觉得那红色的字撞得眼疼,下意识抬手挥了挥。
王远说,“烽哥,你醒了。”
“嗯。给我倒杯水过来。”嗓子里真的要冒火了
“你昨天摔电话,后来我听到有人来挂电话,说把你抬下去。”
喻烽把一缸子水闷了,“几个晚上没睡,有点累而已。没事。”
王远低头抠着手指甲。
喻烽看他这个样子觉得好笑,“怎么了?”
王远抬起眼睛来,“为什么几个晚上没睡觉?”
“这段时间有其他部队过来,宿舍里面多了一倍人又热又吵,睡不着。”喻烽招招手,“过来。”
王远老老实实坐过去。喻烽坐起来拉着他的脖子亲他的嘴唇。王远亲人的时候喜欢抱着他的脑袋,从脖子那里整个托住,固定好了先把舌头伸出来舔舔他的嘴唇,再亲一亲。喻烽摸着他头顶的头发,短短的粗粗的头发有点扎人,很可爱。喻烽闷笑了一下,夺回接吻的主动权。
王远轻喘了一下把他推开。喻烽几乎脱口而出,“阿远,我不走了,好不好?”
“嗯?”迷迷糊糊的小朋友。
喻烽抹了一把脸。
王远反应过来,认真说,“说原因吧烽哥。”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了。喻烽想,他觉得有点疲惫,不知道能不能讲完这个故事。但王远那么认真坐在身边,他缓缓开口,“跟你说说我们家的事情。”
简单来说就是喻家曾经也是如日中天的势头,直到喻父因贪污受贿被抓家道中落也是摧枯拉朽。母亲回到南京,喻烽当时在部队刚好面临着分配,父亲一出事没有哪个部队敢要他。任淮生当时刚好要被父亲下放锻炼,所幸就跟着任淮生一起到舢板岛来了。
“我在岛上的任期只有两年,两年到了我可以选择自主择业,就是退伍自己重新找一份新的工作,或者继续调配到其他部队,淮生说他要他父亲帮忙我也许可以回北京;再或者我可以自己申请留下来,这样的申请也是有可能被批准的。”喻烽说,“我妈在南京所以想让我回南京军区,当然能去北京更好,她前几天找到淮生爸爸还给人家塞钱了。淮生被弄得很不好意思,也很尴尬,我自己也觉得挺丢脸。”
王远其实听得不是很懂,但没插嘴。
“我妈为了我前途好,我知道。没有人会想留在这儿。但是想想留在这儿其实没什么不好,反正衣食无缺,需求也不高,就是偏僻点穷点儿,以后要是建了发电站也就没什么人了,到时候可能还会更孤独点儿。但是一年好歹也有一个假期,能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