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会原谅他,"她顿了顿,又道,"因为哪怕是一点点,他也是爱你的。"
"子女就是这样,哪怕再疼,再恨,只要再看见一点点爱和温情,就会忘记一切,朝他奔过去。"
她合了眼,话音却是平静的,"所以你往后也不会同我一样,因为我一丝一毫都看不到。"
兴许再过几个小时,四少还能体会这样的道理,可如今他却只觉得靳筱是要将他推远了,是还气他,又或是被揭了伤口,他一时也辩不清楚,只拥住她,软了嗓子,"那便不要提了。"
他又同自己说一般,"都不要再提了,什么寿宴?便说你身子不舒服,不要过去了。"
靳筱的目光闪了闪,想要说什么,可人这个时候,总是什么道理也不听进去,便由着四少说了许多“从此什么寿宴也不去”,“过年也不回去”的气话,时不时心不在焉地应几声。
说到最后,四少气也消了,总归她还愿意被他拥着,总是难得。免不得他又想说一些情话,刚要开口,隐约听见有人敲门,煞风景的很。
这个时间,原不该有人打扰,可声音却很急,过了许久也不停下来,想来是有要紧事。
四少起了身,靳筱不知怎的,一时间有些心慌,也跟着要起来,又想起自己这会子穿着睡袍,不好去见外人,略踌躇了一会,四少便已经出房门了。
靳筱只好胡乱套了件衣服,对着镜子理了理,却似乎仍旧不得体,不好走出去。
隐约听见四少问了些什么,"什么时候?",又过了半晌,听见他同那人道,"你先回去,我要收拾一下。"
夏夜的衣服要里外都换了,才好出现在外厅,靳筱一面换,一面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可两人再没有说什么话,不多时,又听见门关上的声音,像是副官出去了。
她才拢了拢衣服,快步走出去,瞧见四少的背影,刚问出半句"怎么了",见到四少回首的脸庞,蓦然怔在那里。
他的面庞惨白,颤着嘴唇,一面强装着镇定,深吸口了气,好像要勉强撑住,甚至努力挂着笑。可他刚开了口,一大滴眼泪便涌到眼眶里。
"是父亲。"他说。
"父亲在回家的路上,遇上了革命党的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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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时怔在那里,身体却比头脑先反应过来,上前去,拥住他。
颜徵北原且撑着,如此却仿佛脊梁里的那根弦陡然断了,低了头,伸手搂紧了靳筱,仿佛是浮木,又仿佛是给他的情绪松了绑,快要溃不成军。
没那么糟糕,也没那么无法接受,他摒了呼吸宽慰自己,总归这世间的悲恸,从没有什么于他是陌生的。
上一回是什么时候?大约是他七八岁在母亲床边哭泣,好像老天非要看一看,二十多岁的你,骨rou分离再来一回,会否有一点长进。
兴许没有这么糟,因来的副官说了,父亲已送去全力抢救了。
可也总是这么一回事,母亲病重的时候,郎中也几次三番的讲,有好转的迹象,不定熬过了冬天,便要见好了。
世上的分离,少有骤然的一击,再突发的状况,也总有什么来由拖着你,给你莫名的希望,让你变成一头被慢慢放血,又总觉得自己有机会生还的小兽。
于是到了最后,连希冀都不敢再生出来,觉得罪恶,觉得反而预示了后头的结局。
靳筱从未见过四少如此,从来他都是意气风发的,好像得天独厚的优越,把胆怯和恐惧从他的基因里删除了,纵然愤怒,也多半含几分轻蔑,因他应当是无坚不摧的。
可如今他将头埋进她的颈里,压抑着的细碎呜咽声,教靳筱突然慌了神,犹豫着伸出了手掌,又觉得他不该是被宽慰、弱势的那一方,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落下去。
她这样犹豫着,四少又突然松开她,跌跌撞撞地往房间里走。靳筱跟上去,瞧他疯魔一般地,翻箱倒柜,想要问他,却觉得嗓子干涩的很,又见他从一堆乱七八糟的衣物里,找到一张皱巴巴的信封。
是老司令的字。
那是同高先生戏台会面的那次,交到四少手上的。
他那时候只觉得愤怒,就像他方才同靳筱赌咒再不见他父亲一样,愤怒又厌恶。可好像人眼里的东西,是随境遇变化的,四少此时颤着手打开了信封,开头的“徵北”入了眼,他便鼻头一酸。
他父亲说,“徵北,不要生爸爸的气。”
他长了这么大,装过混世魔王,演过风流浪子,可原来他父亲也晓得,四少生他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