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在床上,塞进被窝。阿香买菜不在家,他只好自己去翻明台旧衣服晒出去。明诚一边忙一边担心,小米非常畏惧明楼。小孩子还没有经过文明的训练,原始的本能清晰可辨地告诉小米要惧怕明楼。幼兽必须惧怕成年的雄性王者。明楼也不像十分会应付小孩子的,他并没有对儿童特别耐心。明诚忧虑,小米以后要如何跟明楼相处。
今天太阳不错,小小的衣衫挂满衣架,顺着风欢快地摇摆。旧衣服阿香定期晒,都保存得不错。不过……这也太小了!明诚的手塞不进袖管。明台以前这么小吗?他两根手指撑起袖口,仿佛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穿着背带裤神气的胖墩儿小炮弹一样撞过来,抱住他。
明诚一转身,花园门开着,空空的风穿堂而过。
没有人。
明诚晒完衣服急急忙忙回书房。他担心明楼和小米扔在一起尴尬,没想到推门看到明楼抱着小米。小米眯着眼,打瞌睡,小身子一起一伏。
明诚发傻,明楼转身看他,轻声道:“他睡着了。”
明楼把小米塞回被窝。小米攥着明楼的一根手指,明楼只好坐在床边。明诚也坐下,很局促:“我自作主张了。”
“很好啊。”明楼温声道,“咱们家该有个小孩子了。”
明诚垂着眼。
明楼捋他的脖子,抚摸他的肩。
幼小的生物这样奋力地生存着。小小的种子,长成参天大树。
小米在被子下面动一动。
里有一条,“曾为协助抗战工作或有利于人民之行为证据确凿者,得减其刑”。明楼留的证据够,判三年半。三年半及以上要抄没财产,明楼名下财产一分钱不剩。明公馆现在记在诚先生名下,不算明楼的。明诚交钱交得足,舍得打点,明楼本身的确有用,到底没进提篮桥。他天天在家看书,从容镇定。明堂和他们开始走动,问明楼有没有困难,倒是真心实意想帮忙。
明堂过来找明楼,生意上的事。两个人在书房里谈话,谈很久。隐约听见明楼苦笑:“大哥你这是为难我,现在明公馆都不是我的了,我能帮什么忙?”
一会儿是明堂的声音:“你们兄弟我能不知道……这真的很重要……”
明楼叹气:“上海物价这个样子,你还要往外运物资,这不是招人眼……使吾居火炉上!”
明堂声音时高时低:“我也知道,‘大劫收’多亏了你们,我们家的生意才没被收走。国民党什么虾须蟹脚都能搞个接收部门,北平三十二个,杭州二十八个,咱们上海差不多九十个!……我明家在上海不能算最出挑的,这里面怎么回事我清楚……”
“主要靠明诚……”
“你先听我讲,第三方面军和上海警备司令部为了抢一个日本俱乐部枪战死人你知道么?咱们做生意的要的就是个长远眼光。老九,你得帮大哥这一次……”
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半天,明堂开门离开,被趴在门上的小米吓一跳。小家伙偷听,猝不及防被抓,抬脸傻乎乎看明堂。明堂跟明楼差不多高,竖小不点跟前一座塔似的。
“这什么?”明堂蹙眉。
明楼跟在后面笑:“大哥你这话讲的。这是我儿子。小米,叫大伯伯。”
明堂随口想问你又在街上捡什么了,想了想,把话吞回去。
小米怯生生地握着自己的手看明堂,看了半天脖子酸,只好低下头。
明堂拍明楼肩膀:“多拜托。”
明楼笑道:“有时间让明衍来玩儿。明诚有点想她。”
明诚喜欢明衍。小姑娘很聪明,总是盯着什么东西一看看半天。明诚问她在看什么,她一本正经地告诉明诚,羽毛球的飞行轨迹是个弧形。跷跷板一高一低说明两边不一样重。明诚教她唱俄罗斯民歌,她不解其意,但学得很快。明诚每次抱着明衍,都觉得明家要出个学者的愿望,可能要靠她了。
小米目送明堂离去,扑住明楼的腿。明楼对陌生人说他是他儿子。
明楼令小米畏惧,畏惧是一种强烈的感情。小米喜欢明诚,也喜欢明楼。明诚的怀抱让他安心。
明楼抱起他:“我们接着练字。”
小米不认字,也不会写。明诚去孤儿院查过,小米登记名是“米沙伊勒”,一个法文名,公元一九四四年被遗弃。明楼让小米坐在自己怀里,握住他的小手教他写毛笔字。
明诚回家,看见明楼一脸墨汁巴掌印。他禾禾大笑:“小米拍的?”
明楼无奈:“他一会儿怕我,一会儿忘记怕我。明台可从来不会忘记。”
他们两个沉默一下,明诚道:“快去洗脸。”
小米还在书房里“挥毫”,阿香洗衣服,明诚准备午饭。明楼站在书房门口,明诚系围裙:“我想了想……小米的领养手续暂时不办,可以给孤儿院钱,让小米住在家里。”
“嗯。”
“毕竟……万一……的话,小米身份背景还是干净的,沾不上咱俩。”
“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