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觉地发现事实或许是全然相反,皇帝和道主不仅不相宜,而且因为某些原因,已然是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此时再提起那繁花盛宴,也不再那么美妙,总觉得分分钟要血溅三尺似的。甚至搞不好,今日进去的是两个人,明日出来的就只能是一个了。
侍从这样想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而身后秦道主神色冷淡地嗯了一声,却提起了另外一个话题:“裴元直哪去了?”
侍从斟酌着:“将军去禁军大营了。往日将军在帝都,每天都要亲自去查看一次。”
秦越:“但是这次不同,因为皇帝回来了,或许战事马上要起,所以军营有些躁动,是不是?”
侍从露出为难神色:“道主,我只是个小人物,不敢妄议国家大事。”
秦越看了他一眼:“我只是想告诉你,关于战事一说,全都是谣言罢了。你把这话带给裴元直,也好叫军营里的人安心。”
侍从赶紧拱手称是,心里却纳罕道:道主怎么这么确定不会打仗呢?虽然裴将军对于出兵的态度的确没有以前那么坚决了,但是陛下的态度却不好说啊。
不过已然到了花园外,侍从便什么都没问,只在八角门外停下了:“道主请。”
秦越抬眼看了一眼,摆了摆手:“你退下吧。”
侍从如蒙大赦般走掉了,而花园外没有小厮也没有丫鬟,一个人都没有,安静得有些可怕。
秦越低头看了自己右手一眼,这才抬步跨过八角门,走进了花园中。
裴家乃军人世家,又值乱世,上下都以朴素为要。而这花园却截然相反,园中奇花异草甚多,靠近八角门的石子路旁杂植着高大的西府海棠和玉兰花,秦越一路往前走,又见一片牡丹如火,倾国倾城。
美则美矣,只是照料花草向来是费时的工夫,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在这短短一天时间内弄好这么一个园子吧?
当然,若是天道出手,就另当别论了。
秦越想着,忽然听到一声轻笑,抬头看去,只见牡丹丛边支着一小桌,皇帝便坐在桌边笑望着自己。
他容貌年轻稚嫩,身量虽单薄却挺拔。一身淡黄色华服穿在身上,真乃温雅君子也——只可惜那双眼睛破坏了一切,那眼中有傲慢骄矜,甚而是些微暴戾,总之和温雅绝对沾不上边。
秦越越看越觉得他与满园美景格格不入,不由得遗憾想到,要是是真的皇帝在这儿就好了。毕竟那小孩虽然多愁善感得惹人烦,但是只要不开口,当个花瓶坐在这儿也挺养眼的。
可惜。秦越心道,一面坐在了皇帝对面,望了他一眼:“果然是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这个开场尚且温和,不知情的还以为这二人是许久未见的好友。然而皇帝闻言一笑,开口就打破了这虚假的温和:“要不是上次这小皇帝醒的是时候,你和沈意早就死了。不过没关系,再来一次也是一样的。”
秦越抬手为自己倒了杯酒:“蓬莱秘境中,东荒雷劫之时,你都是这么说的。其实杀不了就杀不了,没人会笑话你,真的。”
皇帝脸色一僵,霎时敛了笑容,冷笑一声:“我杀不了你们?区区一个凡人,一个魔修,你觉得我杀不了你们?我只要轻轻伸手,就能把你们碾做齑粉!”
“说的也是。”秦越点点头,“那看来是我和沈意运气太好了,每次都能躲过一劫。”
皇帝脸色稍缓:“你运气自然是很好的,毕竟是我曾选中的人。”
“你选中的。”秦越执着酒杯,也不喝,只若有所思,“我还没问,你当初究竟是怎么选中我的?”
皇帝沉默一瞬,眼皮一抬:“当初么?我在神霄宝殿中坐忘醒来,抬头见七十二星宿布满辉夜,紫薇破军划破长空、落入凡尘,掐指一算,就选定了你。”
秦越:“你算得什么?”
皇帝面无表情:“我不记得了。”
秦越又看了他一会儿:“按沈意所说,你为我安排好三百年道途,从出生帝都秦家,到神微修行,再到修习剑道,甚而是迎娶挽朱、姜夔、盛柳三位夫人,全都事无巨细,不能容忍出一丝差错。你对我如此重视,怎么会连当初算得什么都不记得?还是说事到如今,我即将陨落于你手下,你也不想告诉我其中的奥秘么?”
皇帝眼神微微一震,看向秦越,只见他哪怕是说起自己之死,依旧是那么平静。
不,应该说,正是因为知道自己在走向死亡,他才这样平静。
皇帝又看了他一会儿:“我真的不记得了。何况命途卜卦本就是玄而又玄,不可言说之事,我就算记得,也没办法说与你听。”
“但你不记得。”秦越眼神一动,“你怎么会不记得?”
皇帝蹙眉:“你在胡搅蛮缠什么?”
“你不会不记得。”秦越依旧道,“除非卜卦的人根本就不是你。”
皇帝霎时一静,晚风吹动两人衣袂,牡丹花瓣簌簌落下,落在秦越酒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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