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那抹弧度延伸开去,带出意外引人的味道。他的唇生的最好,上薄下厚,唇珠饱满,嫣红丰润。若放在少时,宋灵蕴彼时正是世家公子,足不出户,肤白似雪,这张脸就略显女相,难怪给叶绍卿留了个多形容女子的印象。
但此时宋灵蕴年纪已长,身姿挺拔,又常年在军中,晒成了小麦肤色,此时再看,竟有种俊朗清逸之感。宋灵蕴正襟坐在那,不主动与人交谈,但宴至中末,渐渐有人也来与他推杯换盏,他便有来有回地一一接应了,不外表热情,却也不拒人千里之外,稀疏平常得很。
叶绍卿却还是在看他。
因为此前大殿赐赏,皇帝封宋灵蕴昭武将军,并封右骁卫将军。前一个只是散官封号,而后一个,却是实权职官,协领豹骑。叶绍卿早时在城墙之上那句,指的当然是前一个“将军”。皇帝这一封,意味着宋灵蕴将留守京城,不再随军返回西境边戍。而皇帝这一封,也未事先同叶绍卿商量。
或许是叶绍卿盯着他看了太久,宋灵蕴如有所感,轻轻蹙眉地抬眼望过来。
叶绍卿与他视线相接,窥视被发现后竟也没丁点的尴尬慌张,他微微扬眉,牵唇从容优雅地抛出一个笑容。
宋灵蕴表情愣滞了片刻,但是极快地,他就低下眼,礼貌而温和地回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这倒是出乎叶绍卿的预料。照常理来看,宋灵蕴这种反应才当是正常的,但是叶绍卿心里就是隐隐觉得很奇怪。
叶铭修一轮酒应下来,刚得了闲隙,往旁边一看,却没了叶绍卿的影子。他皱眉往主位上瞧了一眼,皇帝仍旧在,内侍正附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叶铭修起身执起酒壶,高唤了一声,“景仪!”
宋灵蕴闻声站起来相迎,“将军。”
皇上往这边轻扫了一眼,又收回目光。
宫殿还在修葺中,深夜工匠们早已下工,只在正殿廊下亮了几盏灯笼。
高楼上的朱漆才涂了大半,弥漫着淡淡的颜料味道。
叶绍卿倚在栏上,望着幽深的天际出神。初春的夜晚,薄薄的Yin云掩盖了月亮,星子也不甚清楚,雾蒙蒙的。这里离銮铃台很远,乐曲声传不过来,显得有些冷寂。
春风拂过,角落里用来遮盖新漆的纸张翻飞着拍打墙壁发出沙沙声,和脚下林子树叶的窸窣声应和着。叶绍卿望着远处的亭子和假山,恍惚地伸出手去,他官服宽阔的衣摆便在空中飞扬起来。
“公子。”一直站在他几步远处的女子出声提醒他。那女子藕色小褂浅杏色长裙,普通的侍女打扮,模样十分娇俏,神色却稳重深沉。
“放心,我还没失了神智。”叶绍卿即刻收回手,笑眯眯地回她。
侍女摇摇头,往他身后的远方抬抬下巴。
叶绍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门外亮起两条整齐的灯,停在那不动了,一会,就只有一盏灯慢慢移入门来。
叶绍卿没有动,软软地靠在栏上,面上看不出情绪。
皇帝走到楼上,接过内侍手里的灯笼,淡声道,“退下吧。”
他抬眼望去,正看见叶绍卿托着下巴望着天际。
叶绍卿的乌帽被他随意地扣在手旁的栏柱上,他一头黑发有些散了,几缕在春风中飘着。
“没有喝酒,为何脸还红成这样?”皇帝走近,视线扫过叶绍卿面上淡淡的绯色。
“春风醉人。”叶绍卿勾了勾嘴角。
皇帝看了一眼侍女臂弯里搭着的斗篷,伸出手去。
“阿柒,莫给。”叶绍卿插嘴道。
皇帝没理会他,手依然张着。
阿柒也没理会他,即刻把手里的斗篷双手递了过去。
皇帝打开斗篷,抖了抖,没说话。
叶绍卿眉头蹙了一瞬,显露出些许不悦,但他很快把这种神情压了下去,在原地站了片刻。
皇帝又把斗篷抖了一抖。
叶绍卿终于往前走了几步,在皇帝跟前弯下点腰,让皇帝亲手把斗篷披在了自己身上。
叶绍卿抬手系带,皇帝拂开他的手,不徐不疾地打结,“初春风还劲,明儿定要咳嗽。”
叶绍卿眼里闪过一点惨淡的冷色,沉默了一会,才语气淡然道,“陛下现在也不需与臣商量事儿了,还管臣咳嗽不咳嗽。”他这话虽尊称用着,可内容却着实大不敬。
“可计较的是宋景仪那事?”皇帝也不恼,摇摇头,悦色道,“是朕疏忽,未支会你一声。”
景仪是宋灵蕴的字,叶绍卿和宋灵蕴认识的时候,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所以不曾知晓他的字,现下听来耳生,皱皱眉回道,“陛下……是想用他?”
皇帝背起手,浅浅一笑,“不错。”
叶绍卿即便嗤笑一声,重复了一遍,“用他?”
见皇帝神情淡淡不是玩笑的样子,叶绍卿收起笑,表情就变得有点儿冷,“他姓宋。”
皇帝像叶绍卿刚才一样眺望天边,“用的好,会是步好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