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那句话的时候,修士的眼中有点点亮光似的东西浮现出来,有些诡异又有些摄人。孟观之显然不是和这死去的修士说话,而是与他身体中藏着的东西说话。
信奉邪神的古老村落,自杀献祭的村民化作附魂,引来新的修士与百姓,又将其杀死变成新的附魂,最终所有的一切又回到了那半张残画上。倒塌的屋舍废墟中,那张画像不知何时已经自行完整了,上面画着的原来是一个披着红袍的僧人,面容慈悲又默然,原本是脚的地方落着两条黑色蛇尾,他的周身笼罩着碧绿色的点点光芒,忽然那些光在泛黄的画纸上有如活物似的的缓缓游动了起来。
若是在三十年后,道门中人人都已经熟悉这种被称为“魔物”的东西并且能够一眼喊出它的名字,然而那还是在三十年前,在那个魔物之说尚被视为神话故事的年代,对于那个十五岁的少年而言,他在那个夜晚的山洞中面对的是一种全然未知的、无法衡量的、强大到足以将他过往所有认知彻底毁灭掉的巨大力量,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他也不知道,更别说找到弱点击败它。可他只是坐在那里,眼中没有恐惧也没有震动。
长白宗弟子身上的不是傲慢,那是无畏,海到无边天作岸,山登绝顶我为峰。
那修士的表情不知何时也变成那种毫无灵魂感的慈悲默然,那不像是活人有的神情,倒真的像是死物,两人对视中,谁也没说话,而山洞外不知何时已经围满了神情木然的鬼魂。
玄光镜砰一声碎开,碎片折射出无数耀眼的白光,纷纷飘落在空中。
同一时刻,孟观之冲出了那由无数鬼魂组成的魂阵,长白宗移形阵法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他带着那只狐狸在山中飞奔,狐狸死死地抱紧了他胳膊,在他的身后的残影中,众鬼魂和那站在中央的鬼修士似乎正望着他。
孟观之在山中跑了一路,忽然他猛地停下了脚步,狐狸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孟观之忽然停下来,狐狸差点没甩出去,她问道:“怎么了?”下一刻她没有了声音。在他们的前面是一个隐藏在山涧中的巨大的天坑,在那个坑中堆着许多修士的尸体,大概有二十多具吧,尸体上覆满了扬沙和灰土,看上去是死了很久了。
“他们全都死在这里了。”狐狸颤抖着声音道。
孟观之道:“我看见了,别叫。”
狐狸急道:“这怎么办啊!?那个鬼他马上要要追上来了!”
“那可不太像是鬼。”
狐狸看了眼站着不动的孟观之,道:“我、我我不管你了,我先跑了啊!”
孟观之看着那狐狸退后了两步,神情还犹豫了下,然后猛地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奔而去,他想着能跑就跑吧,倒是也没喊她。幻境中孟长青没有跟着狐狸走,他一直在看着孟观之的脸,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幻境无法延续,他眼前的画面被强行换成了狐狸的视野。还未等他看清眼前的景象,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就声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留在原地的孟观之还看着那坑中的尸体,下一刻他也听见了那声惨叫,他回头朝着那声音的来源飞奔而去。
狐狸在鬼修士手中剧烈地挣扎着,浑身的妖气爆裂般炸开,魂魄几乎从脸上浮了出来,因为完全无法忍受的痛苦而完全回归了兽形。孟观之一见到那场景就停下了脚步。
“救、救我!救救我……救命!”
孟观之看向那鬼修士,若是换了他的师父吴洞庭或是他师兄吴六剑在场,此时此刻估计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一只妖而已,他心中想。那鬼修士似乎看穿了他在想什么,却又好像完全不在乎他在想些什么,捏着魂魄的手缓缓地收紧。
“救、救命。”那声音越来越弱,妖气却越来越重,“啊!”
下一刻,那鬼修士住了手,孟观之眼中的金色雾气全部绽了出来,而他的手中握着伏妖剑,剑正指着鬼修士的眼睛,那一双宛如有活物游动的眼睛,孟观之道:“放开它。”
鬼修士似乎有些没想到他是怎么看出来的,随即就望入了一双金色汪洋般的眼睛。金瞳。一旁的孟长青早就在之前孟观之和那鬼修士不停闲聊的时候就知道他在做些什么,天生金瞳的人能够看出魂魄和鬼怪的某些与众不同的地方,而那些地方往往是他们致命的弱点。孟观之刚刚说话是就一直在找,他没有找到,于是他猜了一个。
终于,鬼修士道:“你杀不了我。”
孟观之知道自己猜对了,便道:“我也觉得杀不死,但是我想想说总有万一,万一我给你杀了呢?万一我给你打到重伤你没了身体就死了呢?我这个人之前也被说是天才的,情急之下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那我把我所有魂魄和灵力都注入这一剑中,没刺中或者没杀死你算我输,输了我去填坑,赢了那咱们俩一起归西,你敢不敢试啊?”
鬼道士忽然就没有说话,他手中的狐狸听见这话似乎是望着孟观之的脸愣住了,她没想到孟观之会回来救自己,也没想到他真的要和这些鬼魂同归于尽。
孟观之赌得就是他不敢,他赌的就是一个依附着魂魄崇拜的邪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