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歇斯底里,他是只胆怯的小动物,防备盯着周遭的一切,让他接受现实,花了所有人好长时间的工夫。
向境之想自己该庆幸的,毕竟向迩正在逐渐转好,但他同时更茫然,好像就在向迩呜咽着躲避自己的时候,他随之叫某样重物压垮,就要跪在孩子面前,捧住他的双手求他看看自己。向迩很怕他,一见他来,就缩进被子里装聋装哑。向境之不想强迫他,光是看着他被病号服包裹,身体那麽瘦弱,躺在那儿仿佛只有一片薄纸的厚度,就不可能生出半点逼迫他的心思。
直到深夜时分,向境之才得空走进病房,这是今天第三次。向迩下午醒过一段时间,现在打过针,又陷入昏睡,他两手交叠在腹前,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一点牙齿的白。
他接受现实后变得很乖,就算有时思维状态杂乱,也知道要听医生的话,积极配合治疗,只是偶尔会抱怨一句打针很疼,然后又笑,说其实也还好,没有那麽痛,好歹比他先前挨的吗啡要舒服多了。医生那时就同向境之说,向迩很厉害,一周的吗啡注射也没有让他成瘾,他确实勇敢又顽强。
病房寂静,向境之坐在床边,伸手想碰碰他却不敢,怕吵醒他,于是把呼吸也放轻。他没有胆量去看一眼孩子身上的伤痕,例如手腕的口子,腿部的枪伤,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针孔,只要一想到向迩曾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煎熬受苦,他就跟着死过一场。
“宝宝,”他轻声喊,停一停才接道,“对不起。”
他喉头堵着硬物,咽口气都难,一低头却看到孩子睁着眼,眼底雾蒙蒙的,模样懵懂又脆弱。
向境之感恩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躲避,试探地靠近了,看他但凡有点抗拒就静止,最后如愿来到他眼前:“宝宝。”
向迩静静凝视他,眼睫微微打颤。
“宝宝,对不起,”向境之说,“我应该来早一点的,对不起。因为爸爸来得太晚,所以你生我气了,我知道。是我的错,我都承认,那等你好了,你来罚我,罚什麽都好,就是别不理我……也别恨我……别恨我。”
听他说完,向迩张开嘴,舌尖动一动,接着缩回去。他好像不认识向境之了,以盯着陌生人的眼神看着他,忽然大动静地翻个身,脑袋埋进枕头里,任爸爸怎麽哄都不肯回头。
又是好久,向迩快要睡着,迷蒙间,他委屈想着,不恨的,甚至是很想的,但因为每次一想心口就疼,越想越疼,就不想了。
作者有话说:
估计会锁,尽快看,微博再放一份@十四方格
49
当晚,不知道是否因为身边坐着人,心里安稳一些,向迩原先须得依靠药物昏沉许久才能睡着,这回却睡得很快。他是睡姿很正经的,就算之前是侧身或趴着的姿势,半夜也会自动变回仰躺,两只手有时交叠放在被面,有时分开放在脸颊两边,比如今晚,他就拿手轻轻抵住腮帮,鼻息稳稳的,睡得很沉。
向境之陪他到半夜,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不出声也不动弹,光是看着他梦中呼吸,胸口随之起起伏伏都觉得神奇,好像自从向迩来到他身边,带给他的总是震撼。他不敢相信,起初只有自己一截手臂大小的婴儿,现在已经长成青年。他看着他长大,那麽幸运能分享他每一阶段的喜怒哀乐,他一直默默不语地走在这个孩子的身后,说是陪伴,实际更像是跟着他重活一遍,也只有在他身上,向境之才学会了如何敬畏生命,或者说,敬畏向迩。
但命运的报复又来得格外滑稽,它一声不吭地下了狠手,打破摇摇欲坠的平衡,拥着他们走向一条没有回头路的单行道。对这变故,向迩的反应是茫然失措,原地打转不肯前行,总以为身边再没人可以伴他同行,更是连朝前探险的兴趣都失去。因此,他没有机会发现,这条道上,向境之早已独自走了好久好远,他始终在负重前进,没法停留,更没法卸掉枷锁,直到突如其来的一天,一株突如其来的幼苗,使他一切的苦难戛然而止,而跪于佛陀脚下,终于承认人生即是苦海,他的苦难拦腰截断在向迩的怀里,他来了,自己才能够受得苦海慈航。
这时夜色很深,向境之看向迩看得专注,像是孩子还小的时候,非要闹着和爸爸一起睡,他是舒服了,嘴巴张得圆圆地哈欠,不晓得爸爸被他翻来覆去闹得不敢深睡,要时刻将他搂在怀里,防止他一时不察跌倒床底下去。比如有一回,是意外,向迩圆滚滚的一个,咕嘟咕嘟翻个身,拳头刚举到嘴边要哈欠,脑袋一重,整个人就栽了下去,开始他还没感到痛,愣愣躺在地毯上,见爸爸慌里慌张下来抱自己才想起要哭。那回是真摔着了,怎麽哄都哄不好,向迩刁钻,趴在爸爸肩上要他兜圈,一停就哭,走得晕了也要哭,向境之没办法,只好楼上楼下地抱着他兜,直到过了一个小时人睡着,拨开后脑的小头发一看,果真肿了一块小包,可怜兮兮的,掉头来看孩子正面,睡着都呜呜咽咽的,眼皮子不停地动,像是里头还攒着一包泪。
大抵是人年纪大了,总像小孩似的软弱,向境之这些日子总是莫名其妙想起些往事,好的坏的堵在一起,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