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地大,不离不弃。
这一句,一说便是十年。
当初眉清目秀言语犀利的小道童,如今长成个清颀的身量,约莫是书读得多,举手投足之间除了一抹仙气,还有股谦谦君子的书卷味,外人见到的永远是生疏客气叫人不可亵渎的苏乾道长。
由此可见,同外人客套时他还愿意端出一副仙人的架子,然而同亲近的人说话时仍然有一说一,不留情面得很。
这一点在乔宇身上尤为明显。
乔宇本身是个老实人的脾气,不显山不露水的,他觉得师兄生得一副贵公子样,本是不该吃那些餐风露宿的苦,又总念着当初师兄分给自己的大半个馒头,因此事事也让着他,两人起了争执,也总是乔宇先退一步。
而时光也在乔宇身上留下了印记,当年瘦长的无名氏小乞丐在这几年的叫花鸡和偶尔的大鱼大rou里发了疯似的蹿个头。
短短几年功夫,乔宇就已经超过苏乾,奔着高他师兄一脑袋的方向卯足了劲儿,连Jing壮的身材都一并长了出来。
两人带着吃饭家伙走街串巷时,那些尚未出阁的小姑娘们见到苏乾,皆是捂着帕子抛个媚眼,兀自羞涩一笑后莲步款款地走了。
平时乔宇倒是落了个清净,然而但凡他们避无可避地经过烟花巷柳,那些风尘女子便胆大许多,意味深长打量他身材的,试探性地往他怀里扔香帕锦囊的,更有拎着酒杯往他怀里撞的!
乔宇常听见他师兄低低骂了句什么礼义廉耻,文绉绉的,他似懂非懂,但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起初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事,面红耳赤了好一阵。
后来倒是乐于见得师兄有些薄怒的样子,他家师兄平时清高得很,什么情绪都不肯显露在脸上,高兴了不高兴都只有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面孔,唯有生气的时候那张冷冰冰的脸上才沾了两点红晕,极为生动。
乔宇发现这一点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不过他未做多想,觉得师兄自小都护着自己,现在自己长得比他高了,自当回护着他,任他怎么说也不反驳,权当哄他开心。
这天,一个穿白锦缎蓝纱衣的姑娘从二楼轻飘飘地跌下来,正好跌进乔宇的臂膀里,女子当时就羞红了脸,这是第一个如此别出心裁的姑娘,乔宇不由多看了一眼,却见她一身白锦蓝纱,衬得身姿盈盈,如月中仙。
乔宇不由得想起前一晚起夜时,见到自家师兄月下独饮的模样。
可巧,苏乾那夜也穿了同色的衣服,清清冷冷的,周身缭绕着一股仙气儿似的,让人看不真切,乔宇回想起来,也只记得他眸光变幻,却自有一副勾人模样。
乔宇霎时脑中一空,看着那个女子的目光顿时放软了,好言好语地问了句“姑娘没事儿吧”,那女子摇摇头还没答话,就听见边上苏乾不轻不重地嗤笑一声,“你这么正接着了,还怕她摔胳膊摔腿的?”
乔宇正色道:“姑娘既然没事,那我便放开了。”
他松了手,那女子约莫没站稳,甫一落地便细细地惊叫起来,吓得乔宇又把手搭上去,生怕这细皮嫩rou的姑娘磕着碰着。
苏乾蹙了蹙眉,但又很快松开,径自拂了衣袖走人,那只细巧的酒葫芦还挂在他腰间。
算命看相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苏乾从李半仙手里学了点真本事,却也耐不住折腾。
这世上总有愿意花钱听假话,也不愿意免费听真话的人,苏乾嘴巴有些毒,难免得罪不乐意听真话的大户公子,有时候来到一个镇子,住了一阵,就又要离开。
只是这一回住的地方却格外与众不同些。
谷州地处景国东南,向来是鱼米之乡,富商大贾云集,风雅之处自然也多,邀苏乾住下的是个叫南枝姑娘的名伶,每逢初一登台唱一段,声名在谷州无人不知。
南枝姑娘住在迷仙楼,因些外人不知道的原因,邀了苏乾进楼小住,乔宇便在楼里做些杂活儿。
这一晚,月圆如盘,苏乾也是个爱好风雅的主,在后院百花丛间支起架子,煮一壶东西。
“苏道长好雅兴。”一个清朗男声分花拂叶而来。
“还要感谢南枝兄,赠我这雅兴的机会。”苏乾一笑,这南枝也是俗世妙人,坊间只知道南枝姑娘的名号,却是谁都料不到,南枝姑娘的真身,竟然是一个男子。
“好说好说,在煮什么?”南枝饶有兴致地打量他腰侧小葫芦,“莫非苏道长是想举杯邀明月?”
苏乾摇摇头:“煮一壶人生百味而已。”
南枝嗅了嗅鼻子,淡淡的茶香弥漫,他忍不住皱了皱眉,盯着苏乾慢条斯理地烫杯冲茶,开口道:“苦尽甘来?我还以为苏道长的人生之味是酒。”
苏乾终于泡好了一杯,他知道南枝不爱喝,也不管他,只举着杯子,看茶叶舒展卷边,浮浮沉沉,汤色中一轮月光,白亮如昼。
“今儿个几号?”苏道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十五了,怎么?”
“坏了!南枝兄,此茶赠你,我们择日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