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梨园
架空民国。
1.
江舟醉刚一下台,就被搀到了剧院的休息室。
同一戏班的都知道,他们这台柱子的身子骨弱,一点也不敢怠慢,果盘热茶一齐上了去,该捶腿的该捶腿,该捏肩的捏肩,不知其中关切或是谄媚哪者成分多。
“行了……大家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我没什么大事。”江舟醉出声道,笑是温温润润,肩膀却是一拧,不动声色地躲开一双搭在他肩膀上的手。
纵然身上仍穿着繁重的戏袍,但他生理上地厌恶着肢体接触。
众人鸟兽状散,休息室冷落了起来。
江舟醉独爱这份清净,对镜打量自己的这份扮相,点绛细眉,正是虞姬。今日一曲《霸王别姬》倒是发挥得超出自己平日水准了,分明底下坐的尽是官宦权贵的大户人家,自己竟没怯场。
他不是不明白,荣家班今后的命运可是悬在自己今日这一字一腔上了。乱世之下,再顶红的戏班子也不及长枪短炮的。他若唱得大家们开心了,荣家班的路可谓是康庄大道通到底,若惹哪位不快了,明日街头chaoshi的角落也许躺着的一位无名男尸就是当下名头响亮的名角江老板了。
世上倒太多身不由己,心不由他意的事儿了。
门被敲了三下,打断了江舟醉思绪。
“请进。”江舟醉回头。
进来是一个小旦学徒。小学徒一般还有跑腿的兼用。
江舟醉的妆未卸,小学徒怕被他的凌厉美艳刺到似的,低头不敢看他,唯唯诺诺道:“领班的让您卸完行头过去他那儿。”
门是敞开的,因而江舟醉无须敲门,径直进去。
只见领班负着手,背对着门,站在流云牡丹的屏风边,八仙桌上还置着两盏未凉的茶,一封素白的信封。
“来了?”领班头未转,声音却追到。
“嗯。”
“桌子上的那封信……”领班示意他走过去,此刻头偏过来,“是周家送来的。”
江舟醉没有说话了,无言地望着领班。领班陡然望进这样一双水似的双眸,心神不由得一颤,他当初决定收江舟醉入这戏班子就是因为一双乌黑如墨的大眼睛,浪漫、多情、尽不在言中——他当初从人贩子手里将江舟醉买下,就确信了这双眼睛的主人有朝一日定是成为名震城巷的冉冉新星。
荣家班声名鹊起是在这三年,确切来说,是江舟醉登台后的这三年。起先江舟醉一周只唱两三场,算是对新人的特别照料,奈何走红太快,他便被愈捧愈高,大有一代名伶之势。
在十七岁那年,江舟醉被称为“花城第一旦”,前途斐然,当真是一曲红绡不知数。
而荣家班也因此沾光,巡演走了好几遭。也不是没人动角的心思,但通通遭到了江舟醉或软或硬的拒绝。荣家班相当于他的师门,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领班在那个风雪交加的黄昏,将他的人生从人贩那里赎出的恩情。
“是周家二公子,周明砚。周家老爷子正房太太的二儿子,一个臭名昭着的军火商。”领班的讲得轻声细语,仿佛要宽一宽江舟醉的心,“也没别的什么事,就请你明天过去坐一坐,赏赏光。”
江舟醉仰起头,天鹅似的修长脖颈在室内昏黄的灯光中被描摹上了一道浅黄色的边,他轻轻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了。”
这种笑,是知道行将溺亡,具有自我毁灭性意味的笑。
他早知道今天这场戏,戏台底下潜伏了无数虎视眈眈的野兽,随时会凶猛地张开口,将他整个吞没。
领班叹了口气,他是看着江舟醉长大的,这孩子绝对不傻,他清楚的知道这封邀约意味着什么,神色却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是这一副淡淡的模样,好像从不看重什么,也从不害怕过什么。
轿子在周府前停下了。
府前的冬青栽得郁郁葱葱,修剪得也极为Jing致。
轿子在周府前就进不去了,警卫员对于周府的边境线向来严苛守防,逾越界限的下一步就是枪鸣。
江舟醉吩咐了一位跟从着自己,剩余的随马车一起遣散了。
警卫员看着这白白净净的少年走来,以为是哪家初来乍到的少爷,不识周府大名。他警棍还未警示般亮出,一旁的小童便急急忙忙地举起一纸素白的信,警卫员定睛一看这毫不起眼的信,看到落款的“周明砚”三字及标志性的盖章,立马恭恭敬敬地开了门,送他进去。
……周明砚。
他做警卫这么多年来,周家子女大小宴席摆过不知道多少,来访的人也车如流水马如龙地不知道几百回地登门,但他从未见过周家二公子周明砚请过一个人来拜访。
再仔细回忆来者的相貌,警卫员只觉眼熟,对着已经远了的白衣少年想了好几遍,仍没想起是哪位。
周府很大,仆人也不少,在带着孩子的小保姆的指引下,江舟醉没有费什么气力就找到了周明砚的书房。
小保姆抱着孩子,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