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咸阳的前一天,我带高渐离出了咸阳宫。
高渐离看不见,自然无法骑马,因此与我同乘一骑。
走在咸阳城的街道上之时,我看到高渐离一路侧耳倾听,这才意识到这六年来他似乎都从未出过咸阳宫。
我抬手将他往我怀中紧了紧,倾身亲吻他的头发。
他从来都是不束发的,三千青丝如同上好的锦缎铺落满肩。
我忽而想起了张良。
事实上,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张良了,那些关于他的爱恨似乎都已经随着时间渐渐远去,剩下的不过是那样模模糊糊的一个剪影。
高渐离侧过头「看」向我,“你在想谁?”
我抚摸着他那头手感极佳的头发,“你倒是敏锐。”
“眼睛看不见了,感觉便自然是要敏锐一些的。”
于是我索性也不去瞒他,“我在想子房。说起来,你住的那件屋子,昔日里便是他的。”
他不说话了,然而我却忽然有了那么些倾诉欲。许是想着此次一别之后,我同他也许便再见不到了,所以便想着多同他说说话。
“他同你还挺像的,喜欢穿白色的衣裳,长的很好看,头发也很好,缎子似的。”我回忆着脑海中张良的影子,如今想来,竟接近十年未见了,“不过他比你爱笑很多,对人时总是笑容温和。”
可不管他怎么笑,却永远掩盖不了那种淡漠和疏离。
“然后呢?”高渐离问。
“然后,他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高渐离又是一阵沉默,只是良久之后忽而握住了我的手。
我想他也许是想安慰我,“无事,不过一段前尘因缘罢了,如今也该放下了。”
我们一路出了咸阳城,朝着东边的方向行去。一路上人流越来越稀疏,直到再不闻人声。
“到了。”我翻身下马,又将高渐离抱下来。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四周一片寂寥,只有鸟雀时不时从天穹飞过,留下几声长鸣。
“这是哪儿?”高渐离侧耳倾听,并无法从这一片空旷之中作出判断。
“我来带你见个人。”我这般回答着他,牵起了他的手,带着他慢慢朝前走去,直至停留在一座墓前。
这一段路走过来,他显然也已经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见我停下了脚步,他便问我,“这是谁?”
我没有回答,只牵着他的手放到了墓碑上。
我看着他沿着墓碑一点点摸过去,而后僵立于原地失了动作。
“次非,姜次非……”
他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一时间忽而便shi了眼眶。
“旁边那个想必你也认得,那是燕丹。”
他却并没有理会我的这句话,双手一寸一寸地抚摸着荆轲的墓碑。
他在荆轲的墓碑前许久许久,双唇开开合合好几次,最终颤抖着说了一句,“对不起。”
我想,他的对不起大抵是指没能帮荆轲报仇罢。
于是我说,“你知杀死荆轲的是谁吗?”
他终于对我的话有了些反应,转头朝我的方向,“难道不是秦王?”
我摇了摇头,这才想起来他看不见,于是又说,“是我。”
他愣住了,良久之后,他说,“那也是秦王要你杀的。”
我不置可否,只道,“你知我右肩上有一处疤痕,对吧?”
他点了点头,这么多年的日夜相对,他对我的身体已然非常熟悉。多少次他躺在我怀中的时候,他的手指便曾拂过我右肩的疤痕。
“那是荆轲捅的,用那把刺秦的匕首。”
他又一次沉默了,手指在墓碑上抚摸了一会儿,这才开口,“你们似乎有过一段故事。”
“也许吧,他还曾说过要娶我当媳妇这般的话。”
我的话语像是一声叹息,这么些年过去,我早已能够坦然面对荆轲和燕丹的死亡,只是说起来时仍有几多说不出的怅然。
我走向一旁燕丹的墓。他生前时已然被我封了公子,本应葬在秦国王室的妃陵之中,但我想着他定然是不愿的,所以便将他葬在了此处。
我朝着燕丹说起了自己的近况,说起了自己即将到来的上郡之行,也说起了昔日里燕国的那片土地。
等我说完之后,回身时却发现高渐离正倚着荆轲的墓碑坐在地上,手在虚空中敲打着,演奏着一曲无声的乐音。
我静静地等他演奏完,又在此处停留了一会儿,这才拉着他离开了墓地。
往回走的路上,我总觉得他对待我的态度有那么一点奇怪,出口问他时他却忽而微微勾起了唇角,“次非同我提到过你。”
“哦?”我有些讶然,毕竟我从认识荆轲到他死亡也一共就那么几天而已。
“他说,要我叫你嫂子。”高渐离终于道出了这番古怪态度的原因。
我被堵了一下,细细想来却也的确是荆轲会干得出来的事,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