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的篝火哔剥作响,饮宴之声宛在耳边,却又像是隔着很远的距离,听不真切。
在这样单调的环境下,对于时间的感知很快变得模糊,黎穆不知道自己被这样绑了多久,手腕间的疼痛愈演愈烈,渐渐成为难以忍受的重荷。
意识恍惚之间,有人掀开帐帘走了进来,带进一阵微凉的夜风。黎穆背对着门口,一时无法判断来人是谁。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熟悉的笑声。
黎穆稍稍舒了口气。很难想象,他竟然会对只有一个两面之缘的少女付诸信任,还是在这样一个明显带有某种祭祀和狂热意味的仪式上。但是,偏偏就是如此,他只凭着一个声音,就会感到些许安心和宽慰。
“黎公子,”靖安走到他身后,她刚刚在席间饮了些酒,声音犹有一丝沙哑,“吾今日……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
她拿出一本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的古籍来,正是从黎穆书房中找到的。
《袤地考》,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作者,一本详细记述了邓人发源之地的方志,靖安甚至怀疑邓国皇宫的藏书阁里都未必收录了这本书,也不知黎穆是从哪里搜集来的。
她翻开其中一页,缓缓念出声来:“《袤地考·祭其五》,黎君见多识广,可知道这篇写了什么?”
她虽然这样问,却也只是抱着戏谑和恐吓的态度。事实上,在今天之前,靖安甚至都不知道邓人还有这样的祭典。自从邓人从袤地北下,建城立国,许多旧俗均已弃置。这些特殊的祭典也只有在军中大胜之后才会用来庆祝和祭告,这些年也渐渐少了。
但是这样的语气却让黎穆几乎在瞬间回忆起了原本早已模糊的记忆,他甚至能够背得出来第一段:“其五血祭:袤地邓氏,以丹鸟为徽,饰以火纹;每交战,既克则祭,杀俘及三牲,以其血绘之以告,复……”
靖安稍感惊异,黎穆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刻给她带来惊喜。不过……她坏心地凑过去自己端详了一下后者毫无血色的面容及双唇,又觉得这样的“好记性”未必是什么好事,忍不住愉悦地笑出声来。
黎穆这回有些无法掩饰自己的慌乱了,虽然书中的描写十分简略,但这不能掩盖这一行为背后的残忍和血腥。不过靖安的笑声让他稍稍找回了些理智,如果邓人真的想这样做,他不可能现在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长公主也不会多此一举进来向他解释。
“好了,别怕。”果不其然,靖安走了几步,将绞盘松了一圈,好让黎穆能稍微站稳一些,“父皇下旨之前,我不会做这种事的,——只要黎公子回答我几个问题。”
“……殿下请讲。”
“书房里那些,准备了多久?”
“殿下若问何时写的,长的有五六年,短的也就这两个月。”
“什么时候放在那的?”
“三天前,只是命人整理了下书房,将一些书归了类罢了。”
“所以,确实是摆给我看的?”
“……是。”
“为什么?”
“……”
他不肯说,靖安也不在意,她拍一拍手,便有侍人小心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靖安按着黎穆的肩膀让他转身,“那么博闻强识的黎公子,看看这是谁的?”
侍人按着指示将托盘放在距离两人一丈左右的地上,黎穆垂眸看去,一个白瓷碗静静摆在托盘中央,内里盛着某种深褐色的液体。
黎穆瞳孔一缩,那些不好的预感似乎在此刻得到了证实,他猛地看向靖安。
“殿下!”黎穆有片刻失态,却又很快冷静下来,低声道,“求殿下高抬贵手。”
“可以啊。”靖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黎公子有什么话,最好说清楚,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黎穆知罪,求殿下高抬贵手。那些书……只是想求一个保障罢了,绝不敢有威胁殿下之意。
“其他的相信殿下也查到了,八皇妹的母亲曾救过我,所以,穆想求公主殿下给八妹妹一个安稳。”在此前归降的国家里,曾经的公主虽然没有在明面上受到太过分的对待,但下场也实在算不上美妙,这也是黎穆最担心的地方。
“兄妹情深啊……”靖安的神色有些诡异,她上前一步,手指抵在他唇上,阻止了黎穆还想要说的话,“嘘,你听。”
帐外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似乎有不少人被驱使着前来,伴随着女人的哽咽男人的叫骂。
其中为首一人的骂声分外清晰也分外耳熟:“黎穆,你有本事投降没胆量去死吗?死到临头还要拉人下水,和你那个娘一样下作!你不得好死!”
是黎昭,或许还有其他几位兄长弟妹和曾经的黎国权贵们,黎穆听着那些哭叫和越发不堪入耳的辱骂,微微闭了闭眼。
靖安的声音在幽深的夜色里如鬼魅低吟:“祭丹鸟必献敌首:以血绘其纹,以火焚其身,彰百战之胜。
“总有人要流血的,你,或者他们所有人。现在你还要救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