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金黄的流光耀耀淌过天湖,蓄满舒卷的云团,沿着边缘如瀑布直下。古老的城堡墙根生出shi滑的青苔将砖石浸染成乌黑,干净的玻璃窗折射光影截取远处起伏的山峦。喷泉中的神像抱着水罐倒出清澈干净的流水,彩虹四处飞溅。紫牵牛蜿蜒盘旋在青竹身上,玫瑰舒展开每一寸火红,茉莉在微风中摇曳着散发清香。雏菊自洋洋绿茵中拼命挤破头,血色石蒜密密生在人造河流两岸。
沿着石板小径一步步深入林丛,便会听见持续的咔嚓声。大量断裂的枝叶依序散落在草坪。一双带着老茧的手将其抓起,一股脑丢进推车里。
棕色发梢微卷的男人推着独轮车向前走。因为天气太热,他不得不取下棉质手套,擦掉手心的汗水。前方的蔷薇花海正随风卓然盛放,绿叶托起一簇簇白绢。带刺的花朵美丽又危险,必须做好防护才能开始工作。他擦净手正要重新戴上,视线中却忽然掠过一抹反向拂动的异色。男人眼疾手快,向前一把逮住花丛中黑色背带裤的肩带。白衬衫被用力压出几条褶皱,裤腰上的金色纽扣摇摇欲坠。
“苏珊一直在叫你。”
男孩捂着耳朵拼命挣扎试图挣脱他的手。男人不得不放下手套,一把将他捞起来抱到肩上。
“你就不能换个地方躲吗,兰登?”
兰登踢打了他两下,然而脚不沾地使不上劲只能攻击到空气,最后气鼓鼓地双手环住他脖颈靠在他怀里。长期搬运重物的男人力气很大,能够轻而易举单手扛起一个八岁的男孩。
“我得把你送回去。”他一手推着独轮车,“如果苏珊找不到你,她会被你父亲批评的。”
“不!”兰登像被踩了尾巴一般差点从他身上跳起来,“我不要回去!”
他又开始试图逃跑,鞋底在工作服上蹭出好几道土印。眼见他要摔下去,男人不得不松开把手,轻轻拍了下他屁股让他老实点。
“那你得告诉我。”男人叹了口气,“这次又是为什么。”
兰登伏在他肩头嘟囔了一会,“我不想听老太婆唠叨。”
男孩像个小八爪鱼盘在他身上,这让他得以空出手继续推车。“不要叫老太婆。要叫苏珊老师。”干净的黑发轻轻磨蹭着他脸颊,“但你这个月已经第三次不肯好好上课了。”
“那种无聊的东西不听也无所谓。”兰登紧紧贴着男人的胸膛生怕掉下去,“今天我们去哪儿玩?”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去玩的?”男人发笑时胸腔也连带着振动,“我可是要去把你交给苏珊。”
兰登把他衣服扒得更紧,丝毫不在意白净的衬衫被尘泥蹭得脏兮兮。“你不会的。”他抬起头,露出自信的笑容,“你舍不得,崔弗。”
两人站在芳香四溢的花丛中,耳畔唯有风刮过树叶摩擦出沙沙的细响。最后崔弗松开手推车,将大型挂件背到背上。
“好吧。”他说,“最后一次。”
他上次也这么说。
“下次不要钻蔷薇丛。”崔弗拨开创口贴,将布面对准稚嫩脸蛋上的血痕,“它们的刺很锋利,会伤到你。”
“但你一定会经过那里。”兰登坐在简易的折叠床旁,眯着眼睛仰起头让他贴。Yin暗的仓房只有一盏小灯,照亮里面堆着各种各样的劳作工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男人自然也准备着急救箱。“为什么不把刺剪掉?”
“生刺是它们的本性,如果裁掉就不自然了。虽然扎手,但也是它们自我保护的手段。”他揩掉男孩额头被日光晒出来的汗水,“只有送到夫人们房间里用于装饰的才会剪掉。”
兰登默然低下头,没有回应。崔弗明白他想起了那个葬身湖底的女人,在心底微微叹息,坐到他身边,将男孩拢进怀里。
“如果你喜欢,”他说,“明天我剪几支放你房间。”
“不用。”兰登摇头,“我不需要。”
都是过不了多久会死掉的东西,和她一样。
崔弗知道他又开始陷入焦躁之中。他握住兰登的手,不着痕迹地撬开捏紧的拳头,以防男孩再把自己抓伤。
“走吧,我们出去玩。”他牵起兰登,推开仓房的门,“你成功逃跑了,我的工作可还没结束呢。”
安西尔的庄园与其说是庭院,不如说是划了一个山头,游乐一应俱全。他常常在这里接待客人或是举办宴会,因而对各处细节都十分重视。这已经是崔弗在庄园里工作的第十个年头了。他能记住这里每一株花的位置,每一棵树的年岁。安西尔欣赏他对工作认真的态度,所以一直没有辞退他。他虽然才三十多,但按资历来算,可以说是这里大多数仆人的长辈。
三年以前的冬天,他因为降雨,得以有空同家中的其他仆人们一起,去庄园大门迎接新来的小主人。一辆黑色加长轿车停在门口,仆人们低头窃窃私语,在车门打开的瞬间便归于沉默。两个人从车上下来,一个撑伞,一个打开了车门。
崔弗仍然记得那双像兔子般通红的眼睛。他显然刚刚狠狠哭过,正恐惧地张望着这陌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