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下,江流涛涛。
一艘轻船上,容玉和被从水里捞起来的青莲宗弟子面面相觑。
他将自己身份告知对方,可青年看起来依然颇为困惑,似乎不能理解容玉为何出现在此处。
此人沉yin,试探着问:“如此说来,容道友,你那‘同行之人’,又是?”
容玉调整好心情,平静地回答:“谢雪明。”
青年恍然,笑一下,说:“原来正是谢少庄主。”
他看起来仍有困惑,但至少没问“你为何不将谢少庄主唤作‘夫君’”一类话。在容玉看,还算知情识趣。
两人陷入短暂沉默。
容玉原先起过的心思淡了些。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希望此人是君子,或者非君子。但如今,面对一个初始之人,容玉也不会说太多话、谈太多事。
他要与谢雪明划清关系,但他不想成为另一个谢雪明。
这话一出,容玉心中安定许多。
他重新想到老翁老妪的久久不归。其他心思淡了,因此而来的诧异就重新翻涌而上。
容玉想:怎么也用不了这样长时间啊……
屋外到底发生了什么?
容玉记挂这些,忽而记起船家夫妇此前提过的水匪。
他Jing神一振,开口询问眼前青年:“对了,我倒是尚不知晓,阁下又是从何而来,是何名姓,为何伤重而落水?”
在他开口之前,青年原本已经再度昏昏欲睡。毕竟伤重,总会Jing力不济。
听了容玉的话,他勉强打起Jing神,自我介绍,说:“容道友可曾听闻过‘青莲宗’的名头?”
容玉心头暗道一句“果然”,口中说:“是听阿兄说起过。”
青年便说:“实不相瞒,我便是青莲宗中,剑堂长老的徒弟。”
容玉眼睛缓缓眨动,而青年停顿一下,又开口。
他说:“至于名姓。我姓‘梅’,名‘寄江’。”
梅寄江。
容玉听到这里,笑了笑:“这名字倒是有趣,‘折梅寄江北’。”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是《西洲曲》。
梅寄江大约听许多人说过这话。他面上没什么意外,反而是无奈地笑一下,干裂的嘴巴上冒出一点血丝,说:“是了,便是这句诗。”
容玉便安静下来,听梅寄江继续讲话。
原来梅寄江此番出门,是领了师门任务,在外办事。今日出现在沅江,则是任务完成,于是搭船回宗。
容玉端详他,视线落在梅寄江腹部的伤处:“可梅道友如今这样……”
梅寄江苦笑,“遇上一伙水匪。”
容玉眼睛瞪大一点,心头巨震,说:“水匪?领头之人可在用弯刀?——梅道友?梅道友?”
梅寄江与他说了几句话,意识仿佛又昏沉起来。
他眼皮微阖,过了好一会儿,才似被容玉的一声声叫喊唤醒,回答:“弯刀?对,是……”
一句话还没说完,船体忽然开始剧烈摇晃。
梅寄江再度晕了过去,容玉则在匆忙之下扶住旁边的梁柱,勉强稳住身形。
他面色难看,胃部翻江倒海,同时又要分神与听外界动静。
风声呼啸,水声涛涛。像是有一道又一道的巨浪,拍打在船上。
容玉在这一刻的颠簸之中干呕数下,总算能再分出心思。他面上带出些许苍白,悉心分辨。
风声水声之中,唯独没有人声。
船仿佛被卷入了一个漩涡,而无论是谢雪明,还是老翁老妪,都在离开之后再无声息。
容玉心下挣扎,想:我要出去看看吗?
可床上还有一个梅寄江。
如果贸然动作,梅寄江的伤口再度裂开,恐怕就真的要死在这里。
是留下,还是离开?
容玉正犹豫,忽而听到“咔嚓”一声响动。
这一次,整条船蓦然倾斜。
容玉猝不及防,直接滚到地上。耳边有嘈杂巨响,桌子“咚”得滑到一边,唯有床还在原处。
容玉扶着舱壁,面色难看地站起来,终于下定决心。
不得不走!
他念头刚一起,就看到江水从外间涌入,须臾之间,灌到容玉膝盖高。
容玉心头一寒,知道是自己此前的踟蹰耽搁时间。
他不敢再胡思乱想,一咬牙,径自淌着江水,去床上拉人。
容玉体弱,力气便小,偏偏梅寄江还是个身高八尺、肩宽体阔的剑修。
待好不容易到了床边,容玉将人拉起,背在背上。
梅寄江半是浮在水上,多少减轻了容玉的压力。
容玉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庆幸于此。他只知道,如果真要纯粹倚靠自己的力气,那他背着此人,恐怕走不了几步,就要停下来喘气,再难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