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炜的授意下,林白要到了酒吧的“免费”酒水,他抱着四五个酒瓶,又凶又猛地往嘴里灌酒,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但他一直没哭。
千炜就坐在跟他呈对角线的角落卡座里,沉默而专注地看着林白。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么脆弱的林白。
那天林白主动勾引他又试图要钱的时候,还知道硬撑着笑脸和无所谓的态度——至少那个时候,他脸上没有这么明显的脆弱痕迹。
千炜正想着什么时候过去安慰他比较合适,就见着个熟悉的身影携着冷风闯进酒吧,环视一圈,径直朝着林白走去。
——方扬。
千炜眯起眼睛。
方扬显然也是攒了怒气,几步就走到林白桌前将人拎起,林白茫然无措地抬起迷蒙的醉眼看他,当发现来人是方扬后,突然就绷不住即将决堤的情绪,一咧嘴角、酸了鼻子,滚烫滚烫的眼泪接连掉下来,哽咽得停不下来。
“哥我、我被人辞了……哥……他们不让我、做……没钱拿……没钱……”一说话,抽泣声不断,连句子都说不利索,林白用手背抹着眼泪,一面觉得在公共场合掉泪有点丢人,一面又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难过,“凭、凭什么啊……我做得又不、不差……”
抽着气说话实在有点滑稽,可方扬一点都笑不出来,他觉得有根刺突然就扎进心里,把那些杂七杂八的怒气扎得无影无踪。
他慢慢把人搂进怀里,一言不发地抚摸林白的脑袋。
今晚方扬在宿舍左等右等都等不来林白,心中便有个隐约的念头——他觉得林白大抵是真的来酒吧做那种事赚钱了。这念头一经产生就挥之不去,惹得方扬心烦意乱,他看不下书做不下题,最后还是跑来酒吧找林白。
但还好,不是最坏的结果。
林白哭得肩膀耸动,一股脑地把鼻涕眼泪都抹在方扬衣服上,方扬轻轻捋着他的后背,妄图给点安慰。
谁知两三分钟后,林白仰起哭得红红的小脸,担忧地问:“哥……我这样是不是不好看了?”
方扬:“……?”
“我再去求求经理,你说他会不会同意我在这做点别的事?”
方扬顿时沉下脸来,他一把拉住林白的手腕,硬是将人拉出酒吧,沉默不语地朝宿舍走去。其后,喝够了闷酒的千炜跟调酒师打了招呼,悄无声息地跟在两人身后不远处,像是要确认他们到底去哪似的。
“放开我……放开我!”林白挣扎,“我还没去问——”
话音未落,方扬突然转回头来紧紧盯住林白,林白那原本强硬的后半句话蓦地蔫在嗓子眼里,带着弱弱的哭腔含混地念叨。
“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方扬死死攥着林白手腕,指节泛着瘆人的青白,“说话。”
林白的嘴唇微微一张,又委屈地垂下脑袋,汹涌的酸涩涌到心口,尚未幻化成一场大哭之前,突然被不远处几声尖叫打断。
“救命——”
“我Cao!”
“快报警!快!”
林白霎时条件反射地转过头去,就见那边的教学楼下围着一群晚归的学生,铺天盖地的手机闪光灯比路灯还要刺眼,争先恐后地对着教学楼顶拍摄。
还没等林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见一道黑影迎着楼下的灯光海纵身跳下——
一声沉闷的碰撞声。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学生们激动而恐慌的叫嚷。林白腿软地撤了一步,呆滞而茫然地摇起头来,攒动的人chao、戏谑的起哄、仓惶的尖叫……每一样都不断刺激他回忆起最恐惧的片段。
身边不断有人冲向事发现场,可林白只想远远地离开这里,他逆着人chao往后撤,一连被陌生人撞了好几下。
“林白!”方扬用力拉住他,目光不断在少年和现场之间漂移,神情是罕见的急色,“还好吗?”
“我……不是……”林白像受了惊吓一样颤着嘴唇,他恍惚地看了方扬一眼,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反手抓着他,“哥……回宿舍……我想回宿舍……”
“……”这回方扬没有答应林白的请求,他再次紧皱着眉看向不远处的教学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抱歉……抱歉,你先在这等我一会儿好吗?”
听闻此话,林白顿时惶急地攥紧方扬的手,可怜巴巴地哀求:“别、别丢下我……”
方扬显然也有些失了方寸,他再一次看向事发现场那边,急剧运转的大脑里像有团火在烧:“可是——”
忽然从旁侧伸出的手代替方扬握住林白的手腕,千炜推了下镜框,镜片后的双眼别有深意地看着方扬。
方扬微怔,接着皱起眉来,情绪复杂地与千炜四目相对。
千炜只是极其讽刺地勾起一边嘴角,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跳楼现场。
方扬马上会意地微微颔首,他连句嘱咐的话也来不及说,转身便大步跑向事发现场,一眨眼的功夫就没入人群,没了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