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村的房子已经找好了,两室一厅,和另外一个人合租。房子不是在繁华的地方,所以租金不贵,但是房间面积大,采光好,卧室还有一个阳台,朝南,晾晒衣服方便。现在租住的房子,周围房屋太过密集,从早到晚都没有阳光照过来,衣服是Yin干的,闻起来有一股怪味,穿在身上,贴着皮肤透过来的Yin冷shi意,像是积攒了许多年。所以陈村对新找的房子很满意。新房子的阳台上,前任主人养的垂丝海棠忘了带走,如今正是开花的季节,红花满枝,细腻的花瓣在阳光下泛着丝绸一般的色泽。
带寒露来看过,寒露也喜欢,于是就这样定下来了,就等找一个日子搬家。
如果说陈村之前为误会孙泠喜欢自己而羞耻的话,现在基本上是可以确定孙泠的态度了。有一天,当陈村再一次听见脚步声,回过头去,发现身后有一个熟悉又瘦长的影子。他下意识加快脚步,听着鞋子擦在地面“嗒嗒”的声音,和着他紧张的心跳声。走了一阵,他紧张的心绪渐渐平复,把步子放慢,竖起耳朵,背后重新响起那人的脚步声,两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是诗歌中某种复沓的韵律。
现在说清楚也好,他希望孙泠能说点什么,那他就能说点什么了。
他停下脚步,背后一片安静,孙泠没有上前。
他等了一阵,想起之前在这条路上,他有时停下来,去看浸在月光中的一汪水,路边房屋漏出的温暖灯光,或者树木黑魆魆的轮廓,那时,孙泠也是像今天这样吗,将身体隐藏在夜色中,注视几十米外另一个人的身影?
那时,即便怀疑背后有人,他内心并未浮起害怕的情绪。现在想起来,暗夜中的无声陪伴,让这条黑暗的路走下来,竟然是安宁美好的。他的心柔软得能拧出水,他对孙泠,又是感激又是怜惜。他同时又明白,他刚才的心跳加快,是来自事情悬而未决的紧张,而不是出于对另一个人的爱意,就像他曾经对寒露有过的那样。
他不喜欢孙泠。这个认知让他对孙泠愧疚,却又多了一丝轻松,他不用在两颗心之间摇摆。
孙泠的脚步一直将他送到家,上楼之后,陈村拉开卧室的窗帘,透过肮脏暗沉的窗玻璃,看到孙泠在楼下站了一会儿,然后离开。
下班回家有早有晚,有时从公司出来,已经十点钟了,他以为孙泠不会出现,但是走在那条路上,还是会听到另一个人的脚步声,有时细微得如同落叶的窸窣,也能被他耳朵抓取到。他几次停下脚步,有一次干脆回头,隔着夜晚shi润的雾气看着孙泠,看到对方身体像前伸了伸,跨出一步,就再没其他的动作了。他知道孙泠不会再有其他动作了,此后就不再回头。
他没有再和寒露走过这条路。偶尔寒露提出来和他一起回家,他就说,这条路太黑了不好走,马上就要搬家了,新房子周围的路好走,两人再一起走。说出这话的时候,他不敢看寒露的眼睛,虽然他并没有做对不起寒露的事情。他按照自己朴素的理解,认为孙泠如果喜欢他的话,两人手牵手依偎在一起的情景大概会刺伤他的心,他不懂破罐子破摔的道理,只知道人心上的伤痕,刻一道,就会多一道。
房间里的东西已经打包好了,只等明日搬家。新房子距离这里很远,今天可能是最后一次走这条路了。陈村有一下没一下挪着脚步,温习过往许多画面,他走在这条路上的画面,他和孙泠在一起的画面,心中涌起一股自己也说不清的离情别绪。
起风了,树叶纷纷扬扬往下掉,轻飘飘的叶子,掉在他肩膀上,竟然也有重量。天气预报预测晚上会下雨,他没有带伞,本能地回过头去看了看后面的孙泠,不确定他是否带伞。
陈村慢腾腾地走着,他依稀觉得,这条路走到尽头,他和孙泠的关系也到尽头了。
走得再慢,路也有到头的时候,前面出现了一栋大楼,白天,可以看见这栋楼墙灰脱落,剥露出里面的黄泥和红砖,半面墙坍圮,碎石子铺了一地。此刻,在夜色的掩映下,破败的老房子唯余一道影子,显得宁静秀美。陈村知道,沿这座房子坍圮的那边走过,再转个弯,就到了自己租住的那座了。
他再次回头去看孙泠,两人在黑暗中肃立,就像两棵沉默的树。等了几分钟,陈村先动了,绕过老房子,进了自己那栋楼。
室友见他回来,说:“要下大雨了,你房间的窗户吹得哗哗响,我刚刚关上了。”
陈村快步走到窗户边,朝窗外一看,路边的树被吹得东倒西歪,枝条晃动宛如鬼魅舞蹈。才这么一会,风已经大了许多,横扫而过,像要把一切地面上的东西连根拔起。树旁边的那个影子,也像是要被风刮走似的,露出脆薄的质地。
只一愣神,粗大的雨滴已经斜斜砸在窗户上,透明的水花在玻璃上拖曳出一道道凌厉的痕迹,刀子刮过似的。窗外的世界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陈村抓起一把伞,几步冲到楼下,树下的影子还在那里,被雨一淋,墨水般漆黑浓重。
陈村撑开伞,遮住孙泠头上那片天空,两人靠得很近,他甚至能够闻到孙泠身上的水腥气,和地上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