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伸手拿过枕头上两张比信纸还薄的钞票,又放弃了。我往前凑了凑,浓重的油墨味立即取代了空气中的霉味。我仿佛能看到养父一拿到今日的薪水,就赶回家匆匆在信的最后补充了一句,“随信附上五英镑,祝你假期愉快。”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
以前,我和养父母相处得还算融洽。然而,自从霍格沃茨出现在了我们的生活里,我们之间的关系明显僵硬了不少。这也难免,鉴于我在巫师世界所接触的一切净是些他们认为是杜撰出来的东西——魔杖、飞天扫帚、药剂、男巫、女巫、会动的肖像——若换作是我,绝对会被吓得够呛,家里肯定会挂满大蒜和桃木十字架。可他们对我的关心一点折扣也没打;加上霍格沃茨的助学金,我能穿上合身的校服、住得起破釜酒吧,甚至有时候能买一手的教科书。
不管怎样,要是拿过那两张钞票,肯定得带来更多回忆,那样我会受不了的。
玻璃,角落里挂的蜘蛛网,肆无忌惮地穿行在房间里的老鼠,和常年吱呀作响的地板。随你清扫多少遍,若没有花瓶、油画或是照片,房间里是亮堂不起来的。因为没有人居住在里面,所以那里将永远是这种死气沉沉的样子,永远只是一栋房子,而不是一个家。
我原本很期待整个假期都能住在对角巷,可惜起初的新鲜劲过去后,酒吧就乏味得让人昏昏欲睡,唯一有意思的东西是汤姆的酒杯把戏。我甚至奇迹般地提前做完了作业,这肯定能说明问题;那之后就只能每天等着朱利安和特蕾西会给我寄信,或者去看看丽痕书店有没有摆上新书供我消遣一下了。
就像是为了响应
我屏住气,等着这阵灰尘沉寂下来。至于为何我又想到了那房子,原因实在是太简单了,我差点没想出来:首先,艾伯特们旅游的地方与那老房子的地理位置,有些不幸的重叠;其次,酒吧上空也隐隐笼罩着类似的不祥气氛,再加上让人浑身不舒服的空气,两者惊人地相似。
最重要的是,我有家可归。出了破釜酒吧,随便跳上辆公交车,无需太久便能瞧见那栋有个小烟囱的房子。
你肯定注意到了“养父母”这词。也许该说明一下,我并不是孤儿院长大、后来幸运地被收养了的孤儿。不:我大概连孤儿都算不上。我小时候有过一位,怎么说呢,监护人。但她并不擅长自己这份“工作”,也没怎么监护过我,所以我就跑了。之后,我被一对麻瓜夫妻收养,而正是他们把我从澳大利亚带来了英国,我才得以彻底摆脱了过去,将上文提到的那栋阴森恐怖的老房子远远抛在身后。自那以后,我就一直跟着他们生活,直到十一岁那年霍格沃茨的来信将我招进了魔法学校。梅林保佑,我的养父母在这段话被写下来很久之前就不在人世了。
破釜酒吧里的蜘蛛从自己的丝上垂了下来,悬在半空中。我翻了个身,以免它降落在我脸上,不巧吸进一口灰尘。我被呛得咳嗽起来,一边捂住口鼻,一边纳闷怎么又会去想那老房子。距离上次踏进那里,已经过去将近十年了。而距离上次想起它……
好在今天的阳光将破釜酒吧里的潮气赶走了。我仰头看向窗外,瞧见太阳从厚重的云层后探出了头,几缕阳光的触手甚至伸进了我呆的这小房间里。我叹了口气,暗自发誓绝不再去想那鬼地方了。至少,我得尽全力享受这难得的好天气,是吧?我甩了下头以赶走老房子的景象。
对父母的愧疚依旧灼烧着我的胃。我尽力忽略掉腹部传来的钝痛,翻身仰面躺在床上,盯着一只蜘蛛从屋顶慢悠悠地爬了过去。它细长的腿一下就迈过了石膏板上雕刻的花纹,似乎永远都不会被障碍物绊倒。我不禁琢磨起来,蜘蛛到底有没有一个目标,还是说它仅在本能的驱使下前进,盲目地躲避着阳光和燥热,习惯性地转向阴影和潮湿。它消失在墙上的一个洞里。
我来回翻了几次身,最后盘腿坐了起来,两肘搁在膝盖上,托着下巴望向窗外。来点儿有趣的东西吧,让对面楼顶筑巢的胖鸽子干点怪事儿,哪怕是跳段求偶舞也行啊,我想。
我应当先介绍下他们尚未离世时的情况:夫妻俩都是麻瓜,没有自己的孩子。两人在伦敦郊区一家印刷厂里工作,常会轮流当班,因此家里的油墨味永远都不会断。他们心地善良,没什么过人之处,就是普普通通的英国人,过着普普通通的日子。我估摸着,无意中收养了一个女巫大概是他们生活里最不同寻常的地方了,可我又常年不在他们身边——所以他们的生活还没怎么变样,就又回到了先前的状态。
真不知是他们对此是感到庆幸还是失望。
然而我老早就给他们写了信,说自己会跟同学一起旅游,所以这个假期不会回去了。特蕾西觉得我是讨厌跟他们相处,但这么形容就有些过头了。我是想将他们保护起来,免得他们要操心更多更难处理的难题。这么做似乎也缓和了家中僵硬的气氛,
“别想了,阿米莉娅,”我大声说,使劲拽了下衣领,翻身趴在床上,为刚刚的自言自语感到有些好笑。再这么下去,我迟早要加入考文特花园外面那群疯疯癫癫的流浪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