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敲隔壁九号的门,询问近日有没有看到形迹可疑的陌生人。一家子中产华人认认真真地应答。
林玉婵胸腔里盛着一颗咚咚跳的心脏,轻快下楼。
很快,七号的门也敲响了。两个华人包探出示证件,彬彬有礼地朝林玉婵拱手,说近来有江洋大盗专事抢劫,为祸洋泾浜,很有可能藏身附近云云……
林玉婵慢条斯理跟他们一问一答,邀请两人进屋。
洋楼里还存着保良局女童的衣物铺盖。乍一看,这楼就是个女生宿舍。
林玉婵出示证件,表明这些都是自己收留的孤女,并非暗娼窝点。
包探礼貌地求上楼。林玉婵主动开卧室门。
里面空无一人,只是间最寻常的妇女闺房。天气炎热,窗户半开,被微风吹得摇曳。
两个包探不好多窥探,告了声罪,让林玉婵签了张文件,客气离开。
她锁好门,慢慢放松下来,躺在自己的床上,闭目许久。
没有人再窜出来吓她一跳了。苏敏官藏身之技Jing湛,此时大约已无人找得到。
林玉婵打起Jing神,找出汇丰保险箱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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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灰云下的汽笛声震耳欲聋, 船首劈开灰色的水面,上海至旧金山的长途客轮在Yin雨中启航。
清朝第一批留美学童踏上征途。和它在历史上的重大意义相比,这一天显得无比平凡。
男学童的父母已和朝廷签订生死状, 约定出洋十五年, 业成后回国差遣, 不得私谋生理;其在洋在途,如有天灾疾病等不测之事, 各安天命, 不予补偿……
骨rou分离,码头上哭声一片。留学事务总监督容闳——同时任清政府驻美副公使——不住鼓励:“抱一抱你们爹娘。老乡, 抱抱你们的孩子。亲亲小脸蛋。再回来时就是大小伙子啦。”
但中国的家庭里并没有拥抱和亲吻的习惯。不论多么依依不舍, 父亲们只是噙着泪,板着脸, 训斥自己的儿子在外不许忘本;孩子们只是下跪, 一遍遍朝父母磕头。
轮船启航, 船舷两侧巨大的明轮开始转动。孩子们收了泪,兴奋多于害怕, 拼命朝岸上挥手。
林玉婵也催促身边女孩:“挥手!挥手!”
女孩子大多没有家人, 但来送行的也不少:孤儿院的嬷嬷保姆、奥尔黛西小姐、郜德文、还有一个保良局董事、还有无数林玉婵的熟人……
孩子们看着那渐渐远去的外滩繁华, 也高高兴兴地瞎挥一气。男童女童的笑声很快混在一起。
业余摄影师容闳特地买了最新型号的德国相机, 给这划时代的一幕留影纪念。
同行的翰林陈兰彬——留学事务总监督、同时兼任驻美公使——连同几个文书官员,正跪在甲板上, 朝京城方向磕头。见状赶紧原地起跳, 摇着白胡子,像个Cao心的私塾老先生:“喂喂, 男女授受不亲,分开点!”
朝廷当然不放心容闳一个假洋鬼子独自引领留学事务, 于是曾国藩在世时,特调刑部主事陈兰彬做总监督,负责学童在美期间的中文和道德学习。也算消除一下来自旧学派的阻力。
容闳赶紧打圆场:“都是十岁上下的孩子,何必管那么多!这船上多是洋人,几十双眼睛看着咱们,咱们可不能显得太古板,让人笑话,说咱大清国不是要派幼童出洋么?怎么还那么守旧呢?”
陈兰彬没话,嘟囔两句,活像私塾先生管不住孩子。
等到陆地看不见,轮船开始在海浪中颠簸。在风雨交加的日子里,孩子们失却了最初的新鲜感,开始集体狂吐,房间里倒得七荤八素。
好在林玉婵有所准备,特地空了个箱子,全带上缓解晕船的薄荷油、腌渍萝卜、陈皮话梅、醋浸嫩仔姜之类,一日之内被孩子们抢了个空。她本人荣升船上最受欢迎乘客,没有之一。孩子们见了她主动鞠躬,恭称女先生,还给她唱歌。
林玉婵觉得自己以前跑生意出差多,早就习惯了水上交通。没想到等这些救命东西发光,她自己也开始狂吐……
碧波无垠,白浪翻滚,太阳、乌云和繁星交替主宰着世界。有时候林玉婵凭栏吹风,觉得这世界尽管变化飞快,但这亘古不变的单调风景,才是地球的常态。
快一个礼拜之后,学童们首先适应了海上生活,开始在船上嬉戏自若,试吃各种西餐餐点。由于都受过“幼童出洋肄业局”的严格训练,十来岁的孩子,比大人还礼貌讨喜,又都清秀腼腆,引来同船洋人的交口称赞。
不过偶尔也有事故。这日林玉婵正在餐厅用餐,十八岁的黄鹄匆匆赶来,很稳重地叫她:“姐。”
黄鹄是女童中最年长的,理所当然成了十五个女童里的头。她已在上海读了一年的教会护理学校,教师皆言她有做助理医师的天分。
林玉婵问什么事。黄鹄很淡定地说:“林翡lun和詹天佑打起来了。”
林玉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