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船、晕船、晕船……啧,这不叫航海日志,这叫病历。来,我帮你记。”
“没关系,翡lun她们都认识我,都答应替我圆的。放心。”
……
星夜下,轮机声嗡嗡单调,苏敏官将舷窗打开一条缝,咸风吹入,零星的海水溅到木质床头。林玉婵躺在他臂弯,和他天马行空的乱猜,这滴水曾经到过何处,见过哪些鲸鲨鲲鹏。
苏敏官忽然起了兴致,说小时候听过一个关于大海的西洋寓言。
“在远方极西的深海,鲛人统治水族,住着琥珀和蚌壳堆叠的宫殿。宫殿里住着数位鲛人公主。她们个个面目极美,戴着珍珠花瓣做的头面首饰,香包是牡蛎壳,花园里游着飞鸟一般的鱼虾。她们长到十五岁,便获许可,能浮上海面,看到月亮、轮船和人间的城市。”
林玉婵嘴角弯起无声的笑,津津有味地聆听《海的女儿》。
“终有一日,最年幼的鲛人浮上了水面。她看到一艘船,船上有一个翩翩佳公子……”
偶尔苏敏官记不清细节,她还能自作主张的猜,把剧情顺下去。
“她去找了巫婆?”
“对。她去找了巫婆。”他有点气馁,“谁给你讲过?”
她嘻嘻笑:“你说梦话讲过。你忘了。”
苏敏官撇嘴,换个姿势抱她,继续拾取记忆里的碎片。
直到鲛人公主丢掉尖刀,化为灰烟——
“后面似乎还有。现在想来,大约是后人附会的大团圆结局,不讲也罢。”
林玉婵笑了。童话嘛,最后自然要升华到“要做好孩子,这样小人鱼才能早点进入天国”的主题,倒不是狗尾续貂。
她问:“你不喜欢鲛人公主的选择?”
苏敏官摇摇头,说为个凡人实在不值得。他宁可没心没肺地活上三百岁,把海底世界的每个角落走个遍。
不过他也承认,这个为爱牺牲的结局实在是很凄美。倘若如他想的那样平庸结尾,这故事也不太可能流传万里,传到他的床头。
林玉婵微笑。小时候写读后感,她也是这个态度。
但眼下她又有了微妙的新的理解。她说在小人鱼的心里,王子已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某个她竭尽全力也要接近的毕生的理想。如果把王子换成事业、艺术、名誉、科学、真理……
“还是会有人飞蛾扑火,燃烧短暂的生命去追求这些东西的。”她总结道。
“即便它最终并不属于你。”苏敏官忽然轻声说。
林玉婵揽过他的头,亲了亲那双心事重重的眼睛。
有些东西没那么容易放下。他选了一艘远洋客轮,眼不见心为净,也是在强迫自己放下。
她说:“我没出过国。到时车上路上,你不要分心,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苏敏官笑了:“好像我对外国很熟似的。”
她跟他一起畅想美国会是什么样子,说到古怪荒诞之处,两人一齐笑。他翻身把她压在褥子里。
舷窗外微浪翻涌,广袤的太平洋当中,伶仃只剩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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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等到船上学童们完全适应了颠簸的海上生活, 林玉婵开始组织给她们补课。这些女孩子招得仓促,几个月的女塾学习效果有限。林玉婵借了船上空舱,顶着晕船的不适, 每天开三小时英文课, 争取尽快追上官费男学童的水平。
苏敏官大大方方地在轮船上行走。陈兰彬等中国官员开始还有点奇怪, 这人从哪冒出来的。
容闳一本正经说:“林夫人的随行家属,本来就是美国华人。出发时就在啊。”
几位官老爷反正对“自费女生”、以及对林玉婵这个杂牌出身的“教习”正眼不看, 当时也没留意, 就信以为真:“我说嘛,她一个妇道人家, 家里人怎么放心她独自出洋?肯定要跟来监督一下嘛。”
一晃数周。轮船在夏威夷群岛的檀香山港短暂停留, 补充淡水和食物。乘客们借此机会纷纷登岸,舒展脚步, 呼吸一下人间烟火。
林玉婵长途旅行疲惫, 不免有些提不起Jing神, 但还是高高兴兴跳下了船——不仅是在大清,这辈子第一次踏上异乡土地哎!
她换上浅色的夏季纱衣, 拉着苏敏官进城观光, 顺路带小学生春游。
和大清一样, 夏威夷王国此时虽然法理上独立, 且有个土著人国王,但已经跟美国签订了各种不平等条约, 出让了土地和海港。港口立着开国大帝卡美哈梅哈的塑像, 街上满是热带殖民地风格的建筑,窗户里伸出几面星条旗。
夏日的海风舒畅宜人, 空中飘着鸡蛋花的香气。虽无现代旅游照片上那种奢华辽阔的度假风光,但火山绵延, 森林密布,当地特有的独木舟漂在几近透明的海面,别有一番原生态的美感。
林玉婵欣慰地看到,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十五个女童,到了异国都不怯场,甚至有点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