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蓝一洄站在研三的门槛前,再次面临着人生选择。
他告诉谢盟,自己申请到了国外的博士,建议谢盟也申跟他同校的硕士——“我当时跟他说,可能国外环境更宽松,更适合他,并且他支教经历在申请国外学校很加分。”蓝一洄说。但电话的另一端,谢盟却迟迟没说话,风声呼啸中,他最终为难地开口,说自己想再完整地送一届学生。
蓝一洄崩溃了。
隔着电话他失控地流泪,朝谢盟发火,他说谢盟你能不能别这么自私,你也为我考虑考虑,你还要我等几年?我就是个普通家庭的孩子,这辈子就指望读书改变命运,我没你那么伟大,我光改变自己的命运都很辛苦了,没本事为改变别人的命运而奉献一生。
他残忍地说,谢盟,你是不是现在特有成就感啊?在京城你什么都不是,你连社会都适应不了,整天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的,实际上别人也没把你当回事,你其实自己心里门儿清对吧?所以才窝在那儿不愿回来,只有在那儿你才能降维打击,在学生那里收割优越感和生活的意义,因为你比他们见多识广——你可拉倒吧,就你在那儿带了那么多年,带出过一个真正意义的大学生吗?
谢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他骂。那天蓝一洄一直咆哮到手机没电为止。搁下电话,点击上传学校的确认文件,发送,再无停顿,一气呵成。
他说他不敢先给手机充电,他怕资料确认到一半,谢盟打来电话解释什么的,那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说异地恋三年,其实到第二年他就Jing疲力尽,他隐约觉得,他和谢盟正在各自走向自己的未来,他们注定会分崩离析,但就因为谢盟那句“你等我,你毕业时我就回来”,他硬是又撑了一年多。
他说苏老师,到最后,我一边觉得痛苦,一边如释重负——我在想我是个人渣吗?也不算吧?他让我等三年,我做到了,我真的觉得自己做了一切能做的事,我仁至义尽。
提及往事,他依旧不能释怀。餐厅的音乐轻盈而曼妙,衬得他低沉的声音痛苦而歇斯底里。
我说,恕我直言,蓝先生,既然你觉得自己仁至义尽,那应该很坦然不留遗憾才对,但听上去你似乎对你的前任只有怨念,甚至还有居高临下的审判。
蓝一洄没料到我会这么说,于是略略不安地扫了我一眼。没错,我是有点不爽,虽然我跟二哥并不太熟,虽然我也知道,二哥不是啥靠谱人,但我觉得他也不该被如此评价。
蓝一洄眉头微蹙,似在认真思考怎么回答我。斟酌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如果你觉得我很居高临下,那大概是吧。苏老师,我从小循规蹈矩,是那种安安分分一路从高考中拼杀过来的好学生。我知道世界有很多蝇营狗苟,有很多不完美的地方,但我不在乎——确切地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在乎,在乎能什么用——社会不就是这样的吗?你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等足够强大的时候自然就有能力去改变它,但在你没有足够强大之前,你只能忍,人人都是这么忍过来的的,你不忍,又能怎样呢?”
“但是谢盟,他就是个在乎很多,又不肯忍的人。以前他组过乐队,乐队里有个姑娘。因为演出时有客人非让姑娘喝酒,他不可忍,一酒瓶给人家开了瓢,乐队也黄了;后来他又跟着前辈学经营livehoe、办演出。前辈在外地张罗拼盘演出,让他去跑腿办演出申请。那是个十八线小城市,还把“搞摇滚”跟“街溜子”划等号,因此他们那审批不是太顺利。谢盟又不肯忍,当着办事员的面冷嘲热讽了几句,最后那演出又被卡了一道,没办成。”
“当然这不是谢盟的错,但社会就是这样,你一无所有还不肯妥协不肯忍,能成什么事儿呢?——从这个角度上讲,我的确不认可他,甚至挺看不上这种行为,我觉得很幼稚。”
蓝一洄喝了口果汁,“苏老师,你有没有发现,滚圈的什么自由、平等、爱、叛逆这那的,狗屁。没有资源没有名气又弯不下腰,谁跟你谈自由平等博爱。从始至终,只有谢盟自己,是傻乎乎地真信这一套。他不去想,如果这个圈子真的视金钱名利如粪土,那人家为什么招聘个乐队助理、演出经纪时,还特地注明要懂营销会策划呢?”
“……”我不得不承认,蓝一洄说的也没错。但我很难把他说的这个人跟二哥联系起来。我也不理解——“那既然都这样了,你干嘛还要大费周章地回来找他?”
蓝一洄的眸子深处燃起微弱的光芒,像两团将灭不灭的火焰。我有一种感觉,仿佛谢盟是某种助燃的物质,只有找到谢盟,那团火才能持续燃烧下去,倘若找不到谢盟,蓝一洄的火焰就会熄灭。
半晌他说,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觉得谢盟那点“真”不值一提,可当世俗的东西拥有之后,才发现那点“真”才是最值得守护的。苏老师,我现在什么都有了,就想把那点“真”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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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爱呢,人怎么可以一边看不上某个人,一边又爱他不可自拔。”
跟蓝一洄结束见面后,晚上十一点半,我回到办公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