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楼上曲】(一)</h1>
九月初一,夏秋交际,沧澜客州,客南,天府。
天府并非某一个府邸,而是偌大的古镇建筑群,环水而建,以桥为路。
青石铺就的长巷偶尔窜出鲜嫩的苔藓,素朴的黛瓦白墙垒成清丽小调的院落,远处松柏挺俊,垂杨收枝,绵延不绝的山脉朦胧迷蒙,影影绰绰,如披了轻纱的美人。
撑着蓬蒿的小船穿过拱桥,清波荡漾的河水倒映出唱着不知名歌谣的船夫,流水在房屋间畅行,斜挑的小亭古意端雅,错落有致。
客州已经超出宁朝“南方”的地理范畴,地势虽开阔,却也多山,客南把山水和古镇完美融为一体,却依旧能生出江南水乡的温婉和清透。
况且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看起来充满了人间烟火味道的古镇,竟然会是异族最神秘的天府驻扎地,旁人只会觉得它不过一处寻常名胜——当然,天府内设禁制,平常人也进不来。
江扶疏站在河边,同另外几个小厮过来迎客。
她在天府待了十年整,这还是头一次见识到天府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当然事出有因——天府的少主要娶亲了,娶的还是一位颜倾天下,姿容无双的大美人,不仅美,据说还挺有本事。
提起少主,江扶疏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那好似一直被英夫人拿捏的软柿子,终于成长为铮然琳琅的玉树。
也不能这么说,她从第一次见他起,就知道他有自己的坚持和未来,他心性坚韧,是绝不会被英蝶左右的。
司寇羽这次的态度极是强硬,典型的先斩后奏,先通知了各个异族来参加婚宴,这才轻描淡写地跟英蝶提了一嘴,气得英蝶脸色慘青,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答应了这桩姻亲。
正想着,江扶疏见到雾气缭绕的河面上突然出现一点亮丽的的绛紫色。
清晨熹微,轻云密布,金乌不见,悠扬的凉爽的清风吹皱了河面,层层波澜荡起,一杆小船遥遥而来,烟雾飘散如梦,那朦胧的人影好像站在了船头,不辩面容,只能看见一角紫色随风飘扬,像在空中垂落的紫藤花。
越来越近时,仿佛有人伸手挑开挠得人心痒的浓雾帘,葱白的指尖向上,是一柄以金线勾边,绣着栩栩红莲的白纸伞。
伞下的人穿着直领对襟式的窄袖长裙,姿态袅娜地上了岸。
江扶疏怔怔瞧着那执伞的人走到她面前,那人对她呆愣的模样好似已习以为常,只轻轻勾了唇角,唇色娆如初春盛开的国色牡丹。
江扶疏听见自己干巴巴道:“请,请出示请帖。”
来人神色不变,伞沿微微前倾,将她罩进她的方寸地。江扶疏只晓得盯着她的脸,脑中有一堆杂乱的赞美词,可美人在前,她却一句也想不起来,她甚至描述不出来眼前人的容颜。
“小姑娘?”
江扶疏猛地回神。
她的声音像缭绕的烟雾,四散在她耳畔:“还不带我进去?”
江扶疏这才回神,壮着胆子回答她:“姑娘还没给我请帖。”
“我不用请帖。”那人笑声清脆,“毕竟如果我不来,你们少主可就没娘子可娶了。”
江扶疏含糊答应一声,领了来人往里去,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心里一惊,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就摔在地上。她下意识就要回头看,但转到一半又觉得自己举行唐突,生生停了下来。
她,是她?
她就是传说中的那个妖诡又神秘的女人?
少主要娶的,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一刹那情绪难以叙述,江扶疏好似尝到一点转瞬即逝的嫉妒,随后涌起的是种又甜又酸的复杂——这样的姑娘嫁进来,她当然该祝贺白头,却又不知为何,瞧着她,她望见的却是永远也追赶不及的自己。
她,配得上一路喋血而来的少主吗?
这个略显刻薄的念头很快就被江扶疏压了下去,倘若她不配,那自己那点微弱的小心思,怕是连提都不配提的。
有些人生来就是顶端,羡慕不来。
“请姑娘见谅,我们天府的规矩,成亲前新人是不见面的,毕竟姑娘是个孤儿,婚礼前的礼数已经被简化不少,还请姑娘担待着。夫人已经安排各个异族的住所了,姑娘你住在后面的璇玑园里,只您一个,请姑娘随我来……姑娘?”
江扶疏诧异地回望宁黛。
宁黛伫立在狭长的青石小巷,神情悠远,她看到的是一副浓墨重彩的江南美人图,宁黛看得却是她身侧的小院:“这是你们少主的书房?”
“是。”
宁黛眼睫略垂,伸手推开了门。
天府外围是清幽古镇,内里的院落却是简洁端正,宁黛信手拂过篱栅里的花草:“你们没有打扫过他的书房?”
江扶疏听不出她话里的情绪,揣摩片刻,也只得拱手恭敬道:“少主极看重他的书房,没有吩咐不得近前,就连日常清理也是不许的。”